《埃里汪奇游记》描述一个英格兰人的一次奇妙经历。主人公为了发财而远寻一片合适蓄牧的荒地,历尽艰辛,最终到达一个名为埃里汪的国家。这个国家的法规和习俗与其他国家有许多区别,主人翁记下了埃里汪的风土人情和一些主要的观点,如对机器、未生人和死亡的看法。
书名埃里汪(Erewhon)一词由三个短音节构成,即埃–里–汪(Ĕ-rĕ-whŏn),细心的人会发现这是nowhere的反写。埃里汪人是一个很难理解的民族。在他们看来,最显而易见的荒谬行为也是理所当然的。对于作者来说,埃里汪人一生都在自欺欺人。
下面就是我所了解的事实。在埃里汪,一个人在七十岁之前如果多病,或偶尔生病,或身有残疾,他就要在本地人组成的陪审团面前接受审判。一旦定罪,他会受到公众的谴责,并根据病情论罪。
……
读者不难理解,为了逃避生病的惩罚,埃里汪人常常编造大家心知肚明的故事,每个人一听就懂,但也要装作不懂,否则会被认为没有教养。我到诺斯尼泊尔先生家一两天后,一位来看我的女士为他丈夫只是送了一张问候卡而道歉,说他早晨经过公共市场的时候偷了一双袜子。已经有人告诉我不要表现惊讶,所以我只是表达了同情,还说自己才到都城没几天,就差点偷了一个衣服刷,虽然目前我抵制住了种种诱惑,但看到既不烫也不沉还对我胃口的东西还会忍不住,那时我就不得不请纠正师帮忙了。
诺斯尼泊尔夫人一直留心我们的谈话,那位女士离开后,她表扬了我。还说我的回答非常符合埃里汪的礼仪。然后,
她解释说,偷了一双袜子或者“拿了一双袜子(更口语化)”是一种大家认可的说法,表示这个人身体有点不舒服。
无论如何,埃里汪人听说某人“健康”时也会抑制不住的高兴。他们羡慕精神健康的人,也希望别人如此,并竭尽所能(以及其他责任)让自己保持精神健康。他们极其不愿意和他们认为不健康的家庭联姻。埃里汪人一旦做了什么卑劣之事——甚至经常只是认为要做出这种事时,会即刻请纠正师治疗。尽管有时候治疗过程非常痛苦,包括长达数周的监禁,有时候甚至会受到非常残忍的肉体折磨,
但我从没听说一个理智的埃里汪人拒绝遵从纠正师的意见,就像如果医生告诉一个理智的英国人他需要做手术,那么无论手术如何让人害怕,他都会照做。
在英国,我们从来不会因为仅仅害怕医生会伤害自己而不告诉医生病情。我们能毫无怨言地接受最痛苦的治疗,因为我们不会因生病而受人嘲笑,知道医生会倾其所能治愈自己,也比我们更会诊断病情。但如果英国人生病时会受到和埃里汪人一样的待遇,我们也会隐瞒自己的病情。我们出现道德或智力问题时也会如此——被人发现之前会用最完美的演技假装健康……
这家的主人骗了一个容易上当的寡妇,骗走了她全部的财产,我想诺斯尼泊尔先生所遭受的痛苦虽然不比英国医生手下的病人遭受的多,但有段时间他的日子肯定极不好过。我听到的哭泣声已经充分证明他的痛是剧烈的,但他从来没有拒绝治疗。诺斯尼泊尔先生确信治疗对自己有好处,我也这样认为。我不确定他以后会不会再骗钱,可能吧——但近期不会了。
上面所讲的,我在坐牢期间以及在去都城的路上早已了解了不少,但仍感觉很陌生。我一直担心自己会因为和周围人的观点不同而做出失礼的举动。在诺斯尼泊尔家待了几星期,我慢慢懂了一些,尤其是多次听了东道主详述自己的病情后,我懂得更多了。
诺斯尼泊尔先生似乎在这里的证券交易所工作了很多年,通过大体公平的,或者说至少合法的手段积累了大量财富。但后来他有好几次都产生了骗钱的念头,事实上也骗了几笔钱,这让他心里很不安。不幸的是,他忽视了这种病症,不以为然,直到出现了一次能让他骗到一笔巨款的机会——他给我讲了这个机会,也说了这样如何不好,这些我不再详述。诺斯尼泊尔先生抓住了机会,同时也意识到自己一定患上了重病,但为时已晚,他已疏忽太久了。
他立即驾车回家,将这件事尽可能委婉地告诉老婆和女儿,让人请来埃里汪最著名的纠正师之一,和他的家庭医生会诊,因为他的病情非常严重。纠正师来后,他叙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表示担心自己的道德会因此受到永久性的损害。
那位著名的纠正师说了些鼓舞的话安慰他,然后开始对他的病情进行更加仔细的诊断。他问到了诺斯尼泊尔先生的父母——他们的道德健康吗?诺斯尼泊尔先生回答说,他父母从没患过严重的道德疾病,但是他的外公曾经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赖,最后在医院去世,而他和他的外公有点像。另外,他的一个叔叔曾经可耻得生活了很多年,最终被新学派的哲学家治愈。
在我看来,新哲学和旧哲学的关系就如同顺势疗法和对抗疗法。
纠正师听到这些后摇了摇头,笑着说诺斯尼泊尔先生的叔叔是自行痊愈的。再问了几个问题后,他开出了处方就离开了。
我看了处方。上面写着:向政府支付两倍于诈骗额的罚款、连续六个月只吃面包和牛奶以及连续十二个月每月接受一顿重鞭。我奇怪地发现,那个被骗了钱的可怜女人连一分钱的补偿都没得到。询问之后我得知,她已经被起诉到“错信法庭”。幸好她发现自己的钱被骗走之后不久就去世了,否则也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
至于诺斯尼泊尔先生,他在我抵达都城的那天接受了第十一次鞭笞治疗。那天下午晚些时候我见到他时,他仍然浑身刺痛。但他一直遵照纠正师开出的处方,因为埃里汪所谓的清洁法非常严酷。除非纠正师认为病人遵从了处方,否则会将病人送到医院治疗(就像穷人一样),在那里情况会更遭。这就是埃里汪的法律,但从不必强迫执行。
后来有一次,我参加了诺斯尼泊尔先生和家庭纠正师的会面。在埃里汪人眼里,只有家庭纠正师才能评定治疗的效果。我很惊讶,家庭纠正师竟尽量避免提到病人的任何身体状况,我的东道主眼角有点发黄,显然是胆出了问题,可他视而不见,因为注意到这些问题严重有违职业道德。有人告诉我,纠正师有时为了诊断,认为询问一下患者是否身患微恙很有必要。不过,纠正师得到的答案往往失实或者模糊,所以他只能尽自己所能诊断。很久以来,理智之人认为在严格保密的前提下,患者应告知纠正师所有的身体问题,但人们天生羞于这样做,以免被纠正师低看一眼,而纠正师对医学的无知也令人哑然。我听说一位女士在看纠正师时,曾勇敢地坦诚自己可能是因为身体不适而爱发脾气、产生幻觉。纠正师用和善而严肃的声音告诉她:“你应该忍住。我们对患者的生理疾病无能为力,这不在我们的职责范围内。我希望你不要多说了。”那位女士一下哭起来,诚意地发誓再也不会生病了。
继续说诺斯尼泊尔先生的故事。那天下午,有很多访客乘马车来询问诺斯尼泊尔先生鞭笞的疗效。虽然鞭伤很重,但人们的善意慰问使他得到了很大安慰。诺斯尼泊尔先生信誓旦旦地对我说他真想再做一次坏事,因为治疗期间,朋友们对他实在太好了:我相信他是认真的。
我留在埃里汪的剩余日子里,诺斯尼泊尔先生一直照料着自己的生意,本就巨大的财产又丰厚了许多,却再没听说他生病或非法牟利。我后来的确听说,纠正师的治疗严重影响了诺斯尼泊尔先生的健康状况,但他的朋友们对此并没有过分关注。他已经遭受了那么多折磨,大家一致同意让他重新回来打理股票生意时,认为身体上的小病痛可以用与身体无关的原因给予宽恕。所以,一个人如果因为赌博或者酗酒而损害了健康,可算做是由精神疾病引起的而不予追究。但对于我们认为的不受人控制的疾病,如发烧、黏膜炎或肺结核时,他们会毫不留情。埃里汪人只对患有麻疹之类的年轻人宽容些,他们认为那不过是年少放纵所致——如果不太严重或者后来完全康复了的话,就会被当作是轻率的行为而加以原谅。
不用说,纠正师这种职业需要接受长期的专业培训。自然,要想治愈道德疾病,就必须对各种疾病的病症了如指掌。
打算从事纠正师职业的学生被要求在特定时期依次实习各种恶习,这是一种宗教义务,这种时期称为 “禁食季”,
学生们需要一直身体力行,直到能够真正克服自己身上所有的常见恶习,这样他才能根据亲身经验向病人提出忠告。
那些想要成为专家而不是普通从业者的学生会专攻某种恶习,继而成为治疗这种恶习的专家。一些学生不得不毕生致力于亲身研究,某些执着的人甚至因专门研究其所选的酗酒、暴食或其他恶习而送命。但是,大多数人并没有因为短时间实习各种必修的恶习而损害了自己的健康。
埃里汪人认为不能过度沉迷于至高美德。他们给我列举了好几个例子,在这些例子中,父母的美德无论真假都会遗传到三四代子孙的身上。纠正师坦言,关于美德,要在偏爱中寻求平衡,整体而言,欣赏美德要比反对好。但他们指出,现在流行一种假美德,不知不觉就会让人误入歧途。纠正师还说,既没有突出恶习也没有突出美德的人才是最好的人。我给他们讲了贺加斯描述的懒惰学徒和勤奋学徒的故事,但他们似乎认为勤奋的学徒并不是一个好人。
注释:
[1] 原文为:povero disgraziato, ha ammazzato suo zi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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