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前,我就知道 A 医生的名字了。
A 医生是同城一家小医院里的外科医生,专门做乳腺肿瘤的手术。
在美国,手术切除的所有跟肿瘤有关的人体组织必须送到病理科。病理医生会做进一步的诊断和更详细的评估。一份完整的有关恶性肿瘤的病理报告往往长达几页,包括肿瘤的大小、位置、组织学特点及分类、恶性程度、有没有累及血管、有没有淋巴结转移等,需要时还有蛋白表达和基因突变的检查结果。
其中很重要的一项是:手术切缘有没有肿瘤细胞,如果没有,基本上肿瘤也就全部切除了;如果有,那么很可能还有肿瘤细胞留在病人体内。
如果「手术切缘有肿瘤细胞」,病人往往需要再次手术,或者接受化疗放疗等治疗。不仅增加医疗成本,对病人而言,是更多更久的痛苦。
无论哪个医生,由于医学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等原因,肿瘤未能完全切除的情况在所难免。但是,如果经常出现这样的情况,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出了术者的操作水准。
所以,肿瘤外科医生最恨的一句话就是:「手术切缘有肿瘤细胞」。
第一次注意到 A 医生的名字时,我还是一年级的病理科住院医生,在乳腺外科病理轮转。看完一个「手术切缘有肿瘤细胞」的病例后,带教医生指着纸上手术医生一栏说:「记住这个名字,你还会看到这个医生送来的类似的病例」。
果然,之后的几年,在我做住院医期间、专科培训期间以及后来独立行医的几年,偶尔见到的没切干净的病例,很多时候确实是来自于 A 医生。
以至于到后来,每次看到「手术切缘有肿瘤细胞」的乳腺癌病例,我都会不自觉地看看术者的名字,有时候不是她,但经常会是她。
几年下来,在我的潜意识里,A 医生的名字跟「没切干净」联系在了一起。 这样的医生自然不会是好医生。我不止一次想,病人碰上这样的医生真不走运。
前不久的一天,我亲自见到了这个 A 医生。
A 医生工作的小医院被我们医院合并后,成为我们的分院之一。我每个月要去那家医院参加一次病例研讨会。那次讨论的病人中有两个是 A 医生的。去之前,对 A 医生大致还是有些了解的,医生的照片和简介在医院内网上都有。A 医生毕业的医学院和住院医培训都很不错。
开会时 A 医生就坐在我的对面:一个 40 多岁,衣着得体,干净利落的白人女性。戴着眼镜,眼神温和坚定,语速从容,思路清晰有条理,问的问题正中要害,露在外面的胳膊上紧致的肌肉展示着长期锻炼的成果……完全符合一个好医生的形象。
病例研讨会结束后,因为是第一次见面,我们打个招呼寒暄了一阵子。 几分钟的聊天,温暖而亲切,让人如沐春风。
不得不承认,我很喜欢 A 医生这个人。
后来跟分院的另外一位同事无意中聊起,同事告诉我:「A 医生的病人很多,而且病人们都很喜欢她。」
前几天参加的一个活动,偶遇一位曾经的乳腺癌患者,跟我讲起她的医生给了她勇气和力量: 「我永远都会记住,医生坐在病床边,握着我的双手跟我讲话的情景。」 而她的医生正是 A 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