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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言:与海边少年重逢——张炜新作《去老万玉家》读札 | 评论

当代  · 公众号  ·  · 2024-06-28 08:30

正文

长篇小说《去老万玉家》发表于《当代》2024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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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海边少年重逢
——张炜新作《去老万玉家》读札

文|吴言

在水泊梁山所在的齐鲁大地上,乱世中聚义起事是传统,也是基因。“水浒”意指水边,如果把梁山所在的鲁国腹地向东移,移到胶东半岛的海边,会是怎样的情形?这是古齐国所在地,是不同于农耕文明的海洋文明,烟波浩渺之地更适合做仙家道场,为这里发生的匪患抹上了奇诡的色彩。这里有别于中原腹地的儒家传统,更能接纳和容忍一位女性首领。这位已经被神化的,被冠以东方“圣女贞德”的万玉大公,到底是一位仁慈的君主,还是一位彻底的流寇,有待一位去老万玉家的少年亲身验证。 小说中梁山转化为海边的沙堡岛,万玉大公统领下的独立王国,到底是聚义还是行恶,少年舒莞屏会去一一揭开真相。从慕名、崇拜、折服、归属,到质疑、辨别、觉醒、叛逃,是一场必然发生的少年屠龙之战。
《去老万玉家》应该是张炜所有长篇中最为奇特的一部。小说中的人物奇特,海边的风物奇特,情爱关系奇特……在创作五十年之后,张炜依旧能提供给读者这样完全陌生化的书写,不得不说也是一种奇迹。 对于大时代的变迁,对于千年未有之变局,张炜总是能找到独特的个性化角度进行描写。 张炜笔下很少出现“史诗”这样的字眼,他的长篇小说落点都在小人物身上。张炜有一个写作原则是“非异人不写”。这次的异人是一个在当代文学中还没出现过的女枭雄,她身边的拥趸也尽是异人:昼伏夜出的能人、大公国的设计者冷霖渡,貌似羞涩如少女、实则如忠犬的小绵玉,形如奇特海物、甚至甘于食人的几位大将军(悍匪)……奇人再加海边的奇异风景,正如人文社单行本封面的色调一样,构成了一幅昏暗诡谲的乱世图景。



一个英俊少年打马逡巡在风雨如晦的大海边,轮换的四季中有风吼、豪雨、风暴、大雪,还要遭遇水鬼、亡灵、黑煞、巨兽。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沙堡岛冷肃的冬天,漫天大雪遮蔽了一切。这样的图景被评论家阐释为少年中国面对二十世纪初的万马齐喑,确实不无道理。张炜用他如椽之笔描绘了他熟悉的故地的海边奇境,很好地烘托出了整部书的氛围,构造出一种同奇人奇事相应的奇观效果。

写悍匪这样的题材,暴力和情色是题中之义,也是时下的流量密码。而张炜有意避开了,整部小说没有血雨腥风,没有血淋淋,最大程度避免了暴力书写。小说并没有正面描写老万玉,只选择了一个少年的仰视视角,其中不乏慈母的光环。对于沙堡岛上的悍匪,也多是旁观视角侧面描写。 以张炜的笔力,并不是不能写,我想他是有意回避了。《独药师》就有这样的语句:“倡暴力就是扬罪恶。暴力也是一种教育,它会普及到后来人、旁边的人当中去。”阻止暴力的传染,像是阻止不断变异的病毒一样,至今仍是人类需要面对的难题。

对情色亦无渲染。写老万玉的情色史,是隐而不彰,极尽克制:情系吴院工,对狂爱者冷霖渡,只赐给一缕体香,充其量满足一下对方的意淫;坐拥权力后,仍要拥有年轻卫队,也想将舒府少年纳入自己裙裾下。写小绵玉的情爱史,也是别出心裁,最终度尽蜜月,还是无关肉体,只得到心爱之人的一条左臂。变态的冷霖渡,放荡的浪荡岛,同性倾向的洋教习,也都是点到为止。



这是一种留白的艺术。不会铺排得那么满,知道什么值得深入,什么只需一笔带过。只有写作了五十年的作家才会有这样从容的心态。实际上在阅读过程中,读者所期待的那种快节奏的外部情节并没有出现,代之以有意放慢节奏的耐心叙述。所以才有了那么多的风景,风物,风俗描述。张炜内心严格恪守着通俗和纯文学的界限,对于通俗文学热衷的题材,做出了自己的抵制,从更个性化、人性化的角度去刻画这一题材。为了平衡题材本身的传奇性,张炜有意用了《去老万玉家》这样一个平常朴实的书名。整部书是很出奇,却是以守正为前提,没有奇得脱离道统。

情节淡化了,张炜的用力之处在语言。《去老万玉家》的语言明显不同于张炜以往的小说,充满古意,简洁紧致。众所周知,张炜在古典文学中浸淫二十多年,前几年陆续出版了古典研习著作六部,对《楚辞》《诗经》有深入研究,对李白、杜甫、陶渊明、苏东坡、唐代五诗人等有自己的独到见解。从这一系列文论中,不难感觉到后期的《苏东坡》和《唐代五诗人》的语言风格有了明显变化,古典文学的熏染让张炜的语言更加古朴,同中国传统文脉的对接让他的语言产生了蝶变。这种变化在他以往的小说创作中体现得还不明显,在《去老万玉家》则来了一次集中爆发。可以想见,张炜一直沉浸在民国时期的氛围中,这样的语言很自然地流露出来,同时代背景很贴合。

由此可见,能让顶级作家在语言上再度递进的,只能是中国的古典文学。在我的阅读视野中,有三位作家让我感到了这种变化,除了张炜,另外还有王安忆和阿来。从他们透露出来的阅读经历,中国古典文学占了不小比例,他们有意要弥补已然断代的古典文学传统教育。很多功成名就的作家,多在自己业已建成的语言平台上打转,并没有大的跃进和突破。也许是他们的重心放在了故事本身上,对所使用的语言已习焉不察,也没有重视补足古典文学这一课。

此外,张炜还率先注意到了当下这个时代的阅读变化。一些名家新作,语言风格还是二十年前的,对标的写作范本甚至是十九世纪的,语言啰嗦繁复,心理描写涩滞,阅读时让人心生失望,难以忍受。他们完全忽略当下这个数字时代和全媒体时代。张炜的语言一向简练,在近年的新作中又有意做出调整,尽力去掉不必要的装饰,更为简洁明快。在《去老万玉家》中,因为古典因素的加入,语言更加精练。可以说这部小说的阅读不是在情节牵引下完成的,是在语言的载送中抵达的。


张炜长篇小说《独药师》,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5月版


《你在高原》后张炜写了四部长篇,每一部中都有一主一配两位女性。《独药师》和《艾约堡秘史》中的两位都美好,《河湾》和《去老万玉家》则是一正一邪。这几部小说将焦点从男性中心移开,投注到女性身上,后两部更是将主宰权交给了女性。统摄来看,就能让人体察到一种让渡,男性对女性的权力让渡,其中包含有着对女性的善意和尊敬。

张炜的散文中对女性常有提及,翻看手边的散文集《奔跑女神的由来》,在2002年写的《冬夜笔记》中有一个小题目是“她们带领我们”,张炜写到:“我笔下的女性大半是极可爱的一类,这是我的见解和情感,也还包含了我的希望。”“女性带给了我们许多的温暖。她们指导了我们,带领了我们,送我们上路——真正是送了一程又一程,风雨无阻。”能这样书写女性的男作家并不多。 张炜还写到:“没有女性参加的历史是过分地阳亢了。”于是在《去老万玉家》中,张炜让一位女性进入到了历史中。万玉一开始是男权社会的受害者和反抗者,最终却异化为施暴者,成为男权社会的帮凶。最初她的落草为寇是迫不得已,她本有机会在同革命党相遇时选择一条光明的道路,但囿于个人的认知局限,导师冷霖渡的淫邪,选择了同历史方向背道而驰;她本有机会像“圣女贞德”一样,彪炳史册,成为一代英豪,最终却被定格为匪寇。这样的人物同张炜对女性的美好期待并不相悖,他写的是男权社会对一个原本美好女子的变造,他的惋惜多于憎恶。

有评论认为张炜在书写老万玉和小绵玉时,未在她们的统治权威上着力,倒写出了她们在情欲困境中的软弱。当下的时代除了“阳亢”,也还有着“阴盛”色彩。或许张炜无意去塑造一位铁骨铁腕的女皇形象,让女性不要离自身本性太远。


张炜长篇小说《去老万玉家》 ,人民文学出版社2 024年3月版


《去老万玉家》张炜没有采用自己应手的第一人称,是为了增加客观性。张炜的语言、语气、语调,实际同第一人称是非常相应的。当下的小说创作,特别是中短篇小说创作中,第一人称已经有些被滥用了。第一人称被更多当作一种技法,但张炜的第一人称则不同,他加入了内心的真诚,让人平添了更多信任。这一次张炜舍弃了自己擅长的领域,愿意承受更大的难度,足见对创作的珍视和敬畏。

如果用第一人称,《去老万玉家》更像是《独药师》的姊妹篇。这两部作品中有着民国风范的翩翩公子,相互辉映,珠联璧合,携手成为美好的文学形象。。两部小说都是开放的结局:《独药师》中的季府公子最后下得楼来,投入到时代的洪流当中;《去老万玉家》的舒府公子最终逃离沙堡岛,奔赴领风气之先的南方,或奔向海洋。总之身处大变革时代,他们不可能是平庸之辈。

遍观当今文坛,可能没有哪位作家的工作经历像张炜一样,对其文学生涯有如此深远的影响。张炜在成为专业作家前唯一的工作经历是在档案馆。《独药师》的“楔子”中明确表明小说题材来自档案馆时期对地方史料的接触。《到老万玉家》也是在那个时期埋下的种子。这不仅让张炜拥有了创作题材的矿藏,还让他增加了审视历史的维度。这种影响从《古船》就已显现,贯穿在《你在高原》中,之后的《独药师》更为彰显,直至《去老万玉家》。编篡史料的经历也培养了张炜的学术素养,为他的文学之路奠定了坚实基础。这也是张炜的创作呈现不竭之势的重要原因。

读毕《去老万玉家》,仿佛穿越了时光的虫洞,我们可能与少年中国重逢,也可能与少年的自己重逢。那个海边少年立在历史关头,也曾踯躅彷徨,经过暴风骤雨,已积聚了勇气和希望,正在做出属于自己的抉择。
本文删节版发表于2024年5月24日《文艺报》

作者简介
吴言, 中国作协会员,山西省作协签约评论家。著有评论集《灵活的相遇》《刘慈欣星系》。获赵树理文学奖等。




稿件初审:刘溁德(实习)
稿件复审:徐晨亮
稿件终审:李红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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