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反乌托邦小说而言,故事情节本身并非要紧的事,不过就是给作者表达自己的思想体系的一个更吸引人的框架。
在《1984》中,温斯顿从奥勃良那里拿到的那本号称大反派果尔德施坦因所著实则就是英社核心党所总结的《寡头政治集体主义的理论与实践》,即是奥维尔对极权政治的本质、运作方式及后果的思考。
赫胥黎对“美丽新世界”的思考主要集中在第十六章,总统穆斯塔法·蒙德与野蛮人约翰的一场辩论。
平等
在野蛮人被带去见总统之前,野蛮人刚刚做了一次“解放”低种姓人民的尝试,那尝试几乎就是鲁迅先生《聪明人、傻子和奴才》的翻版,直让我怀疑赫胥黎是不是打了鲁迅的小抄。
阿尔发(最高种姓)人干艾普西隆(最低种姓)的事会发疯,艾普西隆干不了阿尔发的事。这是美丽新世界里设置五大种姓的理论基础。
“人口最佳比例是”,穆斯塔法·蒙德说,“按照冰山模式——九分之八在水下,九分之一在水上。”
如果全社会都是阿尔发,很快这些高智商、高能力、高社会化的人就会你死我活地打成一团,因为没有人愿意去做底层的工作,而底层工作却又是整个社会稳定发展的基础,所以,这些工作,必须有相对“劣等”的人来做。
那么,是不是可以给那些低种姓人更多的关怀、更好的酬报,让他们的生活不至于太辛苦太悲惨呢?然后,总统认为低种姓对自己体力的生活并不感觉辛苦可怕。
可怕?他们并不觉得可怕。相反倒喜欢。因为清闲呀,简单得像小孩的玩意。不用训练头脑和肌肉。七个小时半不算繁重的劳动,然后有定量的唆麻、游戏、不受限制的性交和感官电影。
相反,如果给他们更多的闲暇,他们将不知道如何消磨,要么只是惹事生非,要么就去休更多的唆麻假,简单是对他们更大的折磨。
平等是现代社会不能逾越的话题,但人与人之间天生有生理差异,后来成长又造成心理精神差异,社会中又有不同的分工,如何在所有的差异中体现平等的,现代社会并没有一个完美方案。《美丽新世界》和《1984》对人类的等级制各有各的方案,听起来都很残酷,但如果对应到我们的现实生活,其实本质上并没有特别大的差异。现在我们寄希望于自动化、人工智能等等,能让机器人成为艾普西隆,而我们人类自己做阿尔发,然而,这个构想真的现实吗?
艺术
在总统和野蛮人的辩论中,其实还有第三个人物:莎士比亚。
莎士比亚,英国文学的巅峰,至今还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超越他。他的作品涉及各个阶层各种不同人生的起起伏伏、喜怒哀乐,可以算是囊括人世百态。直到现在,莎士比亚作品仍然是加拿大高中十到十二年级语文课的一个重要内容。
然而,这样一个巅峰的人物,这样一些巅峰的文学作品,已经完全被美丽新世界的文明社会抹杀得干干净净。即使是情绪工程学院写作系公认的才子并已萌生了一定的叛逆心的赫姆霍尔兹·华生,听到野蛮人约翰诵读《罗密欧与朱丽叶》也是乐得几乎满地打滚——并非欣赏,而是认为其内容荒诞不经。
富足的生活和安逸的享乐,让文明人不可能理解莎士比亚。
因为我们的世界跟《奥塞罗》的世界不同。没有钢你就造不出汽车,没有社会的动荡你就造不出悲剧。现在的世界是稳定的;人民过着幸福的生活;要什么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他们绝不会要。他们富裕,他们安全,他们从不生病,也不怕死;他们快快活活,不知道激情和衰老;没有什么爸爸妈妈来给他们添麻烦;也没有妻室儿女和情人叫他们产生激情;他们的条件设置使他们实际上不能不按条件为他们设置的路子行动。
文明人关心的只是物质和感官的享乐,而失去了对艺术的美的欣赏能力。只能像白痴一样享受白痴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