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腐大剧《人民的名义》收视屡破纪录，话题一路刷屏。在同期内，像《外科医生》《继承人》这样的行业剧也开始备受关注。被称为医院版《琅琊榜》的《外科医生》更是因为“良心剧”出品方正午阳光的影响力而饱受着观众更为挑剔的检验目光。缺乏医疗知识？细节不够专业？医生人设不现实？各种集体纠错之下，剧组都不得不正式发表了一封公开致歉信。国产行业剧从当初的《心术》到后来的《亲爱的翻译官》和如今的《外科医生》，每每出现都必定遭受各种争议，专业性成为“硬伤”之外，我们更想关注行业剧背后的拍摄困境。
采写｜邱球球 黄娇娇 （南都娱乐周刊记者）
《外科风云》中，手术前医生自己戴手套引发争议。
涨姿势
行业人看行业剧
国产行业剧真的不专业吗？在专业人士看来，行业剧有哪些bug或优点呢？本刊记者特此请来了各个行业的“老炮儿”们，让他们来带我们解锁行业剧的另类打开方式。来，看剧也别丢了姿（知）势（识）哦！
外科医生看《外科风云》
外科从业女医生小金子：
平时太忙了，我就看了一点点，简单说下我记得的哈：
Bug1 护士帮医生套手术服，医生自己手还抓，还有手术前洗完手还去拿东西，这些都不符合无菌原则。还有白百何和小病患直接坐在医院地上玩乐高，都是病菌好嘛！
Bug2 白百何上班踩着高跟鞋，每天站和跑这样要瘸的，我们就算穿高跟鞋去上班，也会在工作的时候换个舒服便于行动的鞋子的。
Bug3 还有主角光环太大，白百何顶撞上司什么的有点over，靳东一个主治医生指使两个主任也不太可能发生的。
外科医生穿高跟鞋被质疑。
北大国际医院胸外科医生韩存义：
很有幸全程参与了电视剧的摄制，我觉得它是一个良心剧。第一个是正午阳光、李导在拍摄过程里对自己作品的把控，他们的认真和敬业；第二是对社会热点的关注，尽力呈现给大家；第三是说医疗的专业技术，对影视行业来说隔行太深、专业度太强，他们为了尽力拍好每一个镜头，让医生护士一点点解释、手把手去教。从这三方面讲我觉得是在凭良心做事，为了把好的作品呈现出来。
我也看了一些吐槽，都是从专业医生的角度来发表的。说实话我觉得有一些过于苛刻了。我干这行20多年了，电视机前的很多医生比我年资还高、资历还深，手术室工作、无菌原则等等，可能已经融入到我们的血液里，不用刻意去做这个动作。演员在很短的时间里要接触这些东西，这个过程中还要表演、要记台词，有大量专业术语，还要配合相应的动作，所以其实难度很高。从剧组的摄制过程中，尽量去做到专业化和真实，从这点说我挺感动的。
专业系数综合评分：★★★
主治医生叫副主任忙去吧，也不现实。
检察官看《人民的名义》
地方检察院检察官MR.金：
其实《人民的名义》不算严格意义上的行业剧，但是其中涉及的检察系统我还是可以稍微谈一下。剧中司法程序没毛病，细节上和道具上没多大毛病，总体来说非常良心，看得出来功课很足。仅从实际经验之谈，一般出警都是男的，林华华那样的太少见了。还有，像季检察长第一集那样去省委汇报的才是常态、如果地方上的boss不同意的话不太可能那么理想主义让你直接抓人的。
专业系数综合评分：★★★★☆
译员看《亲爱的翻译官》
口译从业人员小闯：
Bug1 翻译官这个名字本身不专业，行业内一般称为“译员”，翻译官一般是旧时的日本胖翻译之类的，有些贬义。翻译一般评职称最多是高级翻译，没有翻译官这个名词。
Bug2 译员一般讲话声音不会太大，黄轩饰演的角色跟学生们交流基本在吼，但译员一般需要说话很久，嗓子对译员是很重要的。而且开篇时黄轩对待学生们的态度，以及杨幂对待老师黄轩的态度，作为翻译这个身份不专业、不合适。
Bug3 穿得太漂亮了，现实生活中译员需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般不会喧宾夺主，穿着上基本低调得体。
Bug4 乔菲做同传时闭着眼睛，手里没有笔，好像只有她一个人，没有partner。同声传译译员一般搭档工作，一个人是撑不下来的，会分担工作，同时互相帮助。同声传译译员都要带纸笔，在同伴听不出或者遗漏信息时写在纸上提醒对方（一般会建议用圆珠笔，因为铅笔写字会有沙沙声，会传到观众耳朵里）。关于闭眼睛这一点，这是绝对不可能的。首先，会场一般都会有PPT，有关键信息；其次，闭眼睛很影响听力的，而且译员在传译时必须在箱子里观察讲者、观众的反应，以适时调整自己的语速、措辞、应对突发情况等等。
既是bug也是优点：地位太高了，社会上对于译员的看法有很多，但更多人认为译员只是个”翻译“，这不是一个好现象。在电视剧中，这个职业看起来万人敬仰，虽然跟现实不符，但希望有助于提高译员的地位吧（期待脸）。
点评：因为本身就是披着职业剧外衣的爱情剧，也没十分强调自己是行业剧，所以我觉得还好。目前关于译员这个职业的国产影视剧不多，可以让更多人了解到这个职业，并且加上了blingbling的光环，专业性欠佳也是可以原谅的，嘻嘻。
专业系数综合评分：★★☆
律师看《继承人》
从业律师：
Bug1 哈佛三年应该是哈佛的法律博士（JD），这个设定非常玛丽苏，JD申请到很难，读下来更难。全程不懂哈佛JD和片子的关系。英美法和我们的大陆法也不同，就算读完哈佛JD也不意味着对中国法的熟识。大部分正规律所招人还是比较严肃的，从口头表达、专业素养等多方面进行笔面试，汤宁面试就问了一个如此鸡汤的问题就正式录用，未免也儿戏了。
Bug2 我们不会说打《继承法》第七条这种说法，直接说法条内容或者对方的请求是什么、我们的抗辩是什么。
Bug3 律师案牍工作很多，出门一般都会带着电脑和一坨资料，剧中女主的包是不是太小了。
Bug4 单纯为了一个案件卧底到一个律所这个梗，有点神奇。还是自己家的案子，卧底到别人律所，不明白。
Bug5 涉及到外国法的查明等特殊情形才会在法庭上出示法律规定，双方拿着《继承法》在法庭上给自己刷存在感这个还蛮不专业的。因为就算律师带着自己打印出来的法条都是在法庭上自己看，不会拿出来互飙。
点评：我觉得这个剧还是难逃狗血伦理亲情大剧的窠臼，离行业剧还有一定的差距。专业词汇刷存在感刷得过于生硬。强加的法律术语对于普法的作用有限，怎么看都是伦理大剧的调味品。
专业系数综合评分：★★☆
看幕后
“在力所能及的状态下，尽力而为”
为了更好的了解行业剧背后的制作内情，本刊记者采访了多方业内人士，从《外科风云》的导演李雪团队，到《继承人》的编剧、律师段祺华，再到《心术》《女不强大天不容》的编剧六六、制作过《金牌律师》的制片人樊斐斐，他们都道出了不少幕后的故事。
如何保证真实性？
专业顾问是剧组必备
因为行业剧牵涉到现实中的很多特定职业和场所，譬如医生在医院、律师在法庭的各种场景，在保证专业性和真实性的情况下，剧组一般都会让专业人士把关。《外科医生》中，北大国际医院的胸外科医生韩存义就作为该剧的专业顾问，全程参与了电视剧的摄制。此前的《女不强大天不容》除了六六，还有另外一个合作作者九枚玉，是从业27年的资深女记者；《继承人》的编剧段祺华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律师，他此前的作品还有《金牌律师》。段律师除了在剧本中写清楚演员的具体走位之外，他们还组织了一个律师顾问团。每一次拍法庭戏的时候就有法律顾问在现场，避免了基本的法庭布置的错误发生。
《金牌律师》的制作人樊斐斐告诉记者，专业顾问在剧组中至关重要，“这部剧从出品人到编剧都是大律师，他们的参与是来把控整体的专业真实性。包括我们现在做的《逆袭之星途璀璨》是讲述娱乐圈生存的剧，从编剧到导演到制片人，都是这个行业中的人，多年的经历和感悟就都可以融汇到这个剧本中。”此前陈晓和袁姗姗主演的《云巅之上》也是聚焦了“揭秘真实娱乐圈”这个话题。对于离创作者最近的这个行业，或许在“专业性”的把控上，剧组会更加有信心且容易上手。
在接受记者采访时，韩医生也表示自己看到了网友的吐槽，“说实话我觉得有一些过于苛刻了”。李雪导演自己却坦承了《外科风云》存在不少瑕疵，但他也认为，为了“专业性”，他们遇到了不少实际操作上的难处。首先是医院的状况和支持力度，不妨碍医院正常的医疗行为，不打扰任何一个病人，是他们不能动摇的原则。道具能不能借，借了该怎么利用，血腥的程度要如何……李雪称，这些现实的难度和限制给了剧组非常多的难题，“手术室的场景用了10天拍摄，但真正打开手术室的戏只能集中在一天拍完。最后所有在手术室的护士，都是我们服装和化妆的人、还有一个跟组的女演员演的，因为进手术室的人数有限制。”
为了赶拍手术室场景，导演等剧组人员都亲自出马了。
如何平衡真实性与戏剧冲突？
要坚持艺术高于生活
段律师在做《金牌律师》的时候累积了不少经验教训，他认为，法庭戏在美剧或者在日剧当中都是最难写也是最难拍的，因为局限在一个黑屋子里面，做得不好就是一个无聊的室内剧。“如果律政剧都按照实际庭审纪实去拍的话，中国的法庭是非常枯燥的，因此也就会有这些比较煽情的描写和表现。但尽管有艺术高于生活的描写，里面涉及的法律、知识点全部是真实且准确的，这个错就会误导观众。”
面对行业属性和戏剧效果的冲突，李雪团队也讨论过，《外科风云》究竟是医疗剧还是情感剧，对于该剧“披着医疗的外衣”说法，他并不完全否认。“我只是想在这部剧里，通过故事人物告诉大家，我和我们的创作者的态度是什么。”
承认了自己剧里有不少bug，李雪最想表达的是，有一些镜头是没办法去更正的，他在戏剧表达上、剪辑的过程中，可能过多地重视了镜头的美感而忽略了医疗顾问的指导。“但我觉得这些东西不足以抹杀、或者说推翻这部戏的主旨、美学价值，不能以偏概全。有一些场景里，我们会以医疗细节为主，还有一些场景里，希望大家能够关注我们对医疗这个行业和对医生这份职业的认识，以及我们的期望，这是我们更想表达的。”
随着电视剧故事的进展、人物的刻画，大家对医生这个职业也更加尊敬。
对比TVB和美剧显弱势？
现实的难处中尽力而为
面对多数的国产行业剧，不少观众的态度是，这些剧还达不到TVB和美剧的水平。同样做律法剧，段律师自己认为，“跟美国的法律剧来比，我们可能还有一定的差距，由于各方面的原因。”但是他表示，与港台的TVB律政剧相比，也不能一味地崇尚对方。“我们的剧实际上水准是高于他们的，因为里面案子的设立、矛盾冲突的解决以及法律包裹的解开，智商逻辑方面来说是远远超过TVB剧的。TVB剧，如果懂法律的人就知道是很小儿科的，我们这是非常高级的。”
李雪在做《外科风云》的前期准备中，看了一部分国外的医疗剧，比如《急诊室的故事》，他尤其喜欢的是《黑色警报》。李雪坦承，电视剧观众的审美在这些年提升很快，口味越来越刁，也是因为国内整个电视剧行业的工业化程度还不够。“我太理解影视同行们，为什么不太多的触碰这个题材。你们都想看到精彩的那些东西，我的技术、制作能力达不到啊。像《黑色警报》搭的场景我们编剧看了都说这真的是美国真实的医院的样子。但我们搭不起，只能用实景，这是现实，所有影视同行心知肚明，这不是想拍就能拍到的东西。”
美剧《黑色警报》搭建的医院场景很真实，让国内剧组非常羡慕。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影视行业从业者告诉记者，导演和制片不能直接揭破的现实因素就是审查，“和古装剧对比的话，现代剧特别是跟具体行业有关的现实题材，审查是更加严格的。审查过不了，大家都没办法做到那么专业。即便是出个车祸，都会有各种问题需要你在剧本中解决。”
六六当初写《女不强大天不容》的时候改了无数稿的剧本，当初该剧也因为描述新闻传媒行业，被称或许是涉及了“敏感新闻事件”而遭遇临时撤档，修改删减过后才正式播出。六六在采访中表示，因为本身意识形态和社会架构都不一样，国产剧的确还不能达到美剧的水准，这是现实。她自己在前期面临的是大量素材的筛选，“你们所看到的只是一千个故事里的十分之一，有些我们其实拍了，但过于真实，怕伤害了现实而不得不删掉。”
尽管有遗憾，她说：“虽然有很多不能展现的东西，但很多故事和人物还是会激励我继续写现实题材，让我有了勇气和责任。”李雪导演也表达了同样的态度：“我们也知道这个题材费力不讨好，但我们在力所能及的状态下，做到尽力而为，至于结果怎么样，交给观众和历史去评价吧。”
编辑｜Somnilo 美术设计｜小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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