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层走上楼,可以见到来自法国、西班牙以及华人设计师所呈现的各具底蕴的室内设计,这个“文化熔炉”建筑小世界,颇像当下伦敦的城市缩影。
文丨FT中文网专栏作家 张璐诗 Lucy Cheung
春节前的除夕夜,8小时时差之外的我行驶在路上,一边开着手机直播春晚的演出现场,随时感受车窗内外的双重现实。
汪明荃开腔唱起《万水千山总是情》的时候,司机沿西伦敦的Wilton Place行驶,穿过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再驶进了铺满鹅卵石的“老军营小院”(Old Barrack Yard),三百年前,这小院是“掷弹兵卫队”的马厩。穿过隐藏的正门,我走入蓬皮杜中心设计师罗杰斯为伦敦狂想出的最后一幢代表作 “The Emory”。快到午夜时再爬上屋顶,看海德公园一角和“骑士桥”旁的交通川流不息。
不远处“伦敦眼”上空元旦夜的烟花早已散落,中国新春在特拉法加广场和唐人街的节日气氛正酣。眼前看得见海德公园绿地上跑步的人;一列骑兵卫队带着马匹慢慢走过;路上隔几分钟就驶过一辆“伦敦红”双层巴士。然而一扭头,窗内却有一盏华人设计师傅厚民设计的新式玻璃“宫灯”。可能是节日使人格外敏锐,这两周的伦敦随处都碰得到这样中西文化并列共存的放大细节。比如特拉法加广场的华人新春汇演舞台两侧,分别垂挂着中英文的巨幅“恭喜发财”字样,叠映着背后“白厅”楼群,形成好不奇妙的视觉对比和心理感受。
眼前的现代建筑The Emory,是曾设计出巴黎蓬皮杜中心的普利兹克建筑奖得主理查德•罗杰斯(Richard Rogers)2021年辞世前在伦敦的最后一个项目,剩下的工作后来由建筑设计师Ivan Harbour继续完成。罗杰斯爱穿鲜艳的粉红色上衣,进门处的楼梯因此刷上了同款粉红色向其致敬。罗杰斯与事务所曾为上海浦东新区做过城市片区设计方案,方案最终未能实施,但他20年前的一个想法,今日则已兑现成为海德公园外围的这座全新建筑。跟他在1990年代设计的伦敦劳氏船级社伦敦总部办公大楼相似,这里的设计挑战落在于一处紧凑而且建筑敏感的城市地块,从无到有建起新的居行空间。
罗杰斯一辈子勇于创新,不止一次挑战过英格兰建筑界的传统思维,包括1986年落成的高技派工业浪漫代表作劳埃德大厦、金融城内的利登霍尔大楼和格林威治大区的“千禧穹顶”。眼前这幢楼屋顶上高耸起的几排“桅杆”,不难令人联想千禧穹顶上的黄色桅杆。“The Emory”这名字起源于中世纪早期,由“amal”和“ric”两个部分组成,大致可译为“勤勉的领袖”。建筑的主体结构像一棵大树,外墙由“桅杆”挑起并固定,分支支撑起所有楼层,向外延伸并与大楼的地下部分相整合。楼内还安装了防振轴承,以抵消6米之外的皮卡迪利线地铁运行时产生的震动。
逐层走上楼,我见到了从法国人皮埃尔-伊夫•罗雄(Pierre-Yves Rochon)、西班牙人帕特里夏•乌奇奥拉(Patricia Urquiola)到华人傅厚民(André Fu )的室内设计,各自展现由不同文化底蕴驱动而形成的个人风格;加上一楼餐厅“abc kitchens”墙上挂的几幅艺术家达米恩•赫斯特(Damien Hirst)近作《秘密花园》,这个“文化熔炉”小世界,颇像是当下伦敦的缩影。
从八楼的落地窗看出去,正对着的就是海德公园。此时窗外只剩一片枯树,圣诞新年期间的大众游乐园“Winter Wonderland”正拆卸下最后一台游乐设施,但再过几个月,这里便会再次人山人海,围拢海德公园夏季音乐节的露天舞台。
那天冰雨交加,窗内一盏中式的玻璃“宫灯”,悬在椭圆的餐桌上方。餐桌的一边还竖着一排色彩安静的中式屏风。出生于东方、成长于西方的傅厚民在不久前的采访中提到过,“跨越文化”一种是他生活和设计的一部分,许多作品都有意唤起一种“归属感”。元宵节在即,眼前这盏灯就让我在雨天的窗内油然而生出温馨感。这其实并不是傅厚民的第一次尝试。他从中国古代的屋瓦之中找取灵感,与捷克水晶玻璃灯饰工坊合作,自言“试图营造像瓦片或是砖墙那样叠拼和整齐排列的感觉”,并采用了水平的方式,想做成中国的特有的砖,砖上面有盖子,类似于它的顶,纵横的整体结构看起来就像融入了两种不同的文化。
其实又何止是两种文化。一楼餐厅abc kitchens是从纽约开过来的三家餐馆的合体,一家主打“从农场到餐盘”的概念,一家主打素食和生食,还有一家主营拉丁美洲风味,每一家在纽约都独当一面。餐厅内也能抓到一点向建筑师罗杰斯致敬的细节:圆柱形支腿、椭圆桌面的岛形吧台,设计其实都来源于罗杰斯自家的厨房。法裔美国名厨Jean-Georges Vongerichten是这一系列餐厅背后的舵手,他的名字很早就已出现在《欲望都市》的台词里。菜单上有一道“春季豌豆鳄梨酱配葵花籽和脆玉米饼”,据说是奥巴马的最爱。从菜单上就可以看出,Jean-Georges摒弃了法式烹饪传统中使用肉类高汤和牛油、奶油的做法,而改用蔬菜汁、果香、清汤和草本醋汁等。
坐在与海德公园隔了一条小马路的落地窗内,一边公车疾驰,一边是达米恩•赫斯特与AI合作的明艳画作。说实话,由于缺乏对拉丁美洲饮食的了解,我开始时并没有太高的期待,但选择主菜时相信了店员的推荐,点了拉丁美洲一道传统的家常菜“鸡肉饭”(Arroz con pollo)。当这摆相一点都不精致的一大碗饭上桌时,我舀了一勺入口,一瞬间就被迷得七荤八素,之前先吃的一堆美物:鲜甜的红菜头、有李子和芝麻点缀的扇贝他他,乃至汁汤完美的多利鱼(又称海鲂),一下都黯然失色。
这种乍一入口就勾起深远记忆的饭菜是个谜。我从没吃过这道“鸡肉饭”,但又好像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吃过。类似的例子还有一个,那是十多年前第一次到英国古城巴思,晚饭吃的是一家摩洛哥“祖母菜”,用各种草本香料搭配的炖肉感人肺腑,脑海立即涌现小时候自家祖母的家常菜。回过神来,明亮的开放式厨房烤炉上方,赫然摆放着一只招财猫。擦了擦眼睛,没有看错,它一前一后挥舞着右爪,不停向我们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