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维舟
维舟的观点、评论与文学
目录
相关文章推荐
超级数学建模  ·  2月的工作日好2毒! ·  2 天前  
超级数学建模  ·  我不小心拉在了男朋友脸上,我... ·  3 天前  
超级数学建模  ·  不是吧!瓷器也会开花? ·  3 天前  
超级数学建模  ·  不会做PPT没关系,只要你努力的找一个... ·  4 天前  
超级数学建模  ·  他是DeepSeek关键人才!差点留在美国… ... ·  4 天前  
51好读  ›  专栏  ›  维舟

木兰还乡

维舟  · 公众号  ·  · 2025-02-11 21:56

正文

木兰回到老家时,乡亲第一眼都没能认出她来。
在阴沉沉的天空下,她看到了久别的村庄,而乡亲们也看到了她: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女人,右颊上还有一道长长的刀疤,拄着一根木棍一瘸一拐,身边还跟着个邋遢的小孩,脸上黑乎乎的,都看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
人们怔怔地看着这个陌生人,突然有人高喊了一声:“这不是木兰吗?你还活着?”
听到这句话,她仿佛被一支飞来的流矢射中,再也支撑不住,仰面朝天倒在田埂上,那个孩子惊惶地趴在她身上,哭喊着:“妈妈!你醒醒!”
等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杂物间的草垫上,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正想喊人要碗浆水,就听爹爹低沉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我能不愁吗?你就是妇人之仁,什么只要加双筷子,一家人凑合着也能过,你没看她现在都是废人了吗?更别提还带了个娃回来,又是一张嘴。再说这也不是她家了,老三成家多年,这宅院就是他的了,我不管了,既然他当家,就让他做主吧。”
听到这里,她心底里一片冰凉,除了老娘默默的啜泣声,一时间什么都听不见了。细想来,这难道不是早该料到的吗?为什么亲耳听到了还是心里一阵剧痛?她想,我不该回来的,所有的伤口都重新迸裂了。
十年了,上次还乡时的盛况,如今仿佛是一场梦。那会可真是荣归故里,连县太爷都亲自登门,称赞她“光耀家邦”,皇帝赏赐的金银堆满了炕头,照亮了多少乡亲们的眼睛。那会自己是真心满足,觉得为家里做的也已仁至义尽了,今后只想解甲归田,找个好人,安安稳稳过下半辈子。
现在想来,那会自己可真是太天真了。没多久,风言风语就灌进耳朵里来,村里人私底下都说她在军中十二年,怎么可能还守得住贞操?谁知道被多少男人睡过。那天去找初恋,他结了婚又丧了偶,她本想说自己并不嫌弃,没想到他一句话就把她打入冰窖:“你已经不是女人了。”
太可笑了。在男人堆里呆过就不是女人了?的确,那些年没人认出她是女人,但那与其说是她掩藏得多好,倒不如说是因为没人在乎她是男是女,甚至都没被当人看。朝廷只需要一个名额,是谁去都不在意。然而,女人这个身份就像是什么污点,仍然每天提醒着她要小心遮盖——别的也就罢了,最麻烦的是月经带,本来男人们就觉得这不吉利,更何况是在前线战场,尤其忌讳血光之灾。
别看乡亲们当面夸她“巾帼不让须眉”,这会她才明白,女人毕竟不一样,如果她是男人,那建功立业归来,不说美满,至少成家总没问题,而她呢?甚至连个鳏夫都觉得能拒绝她、羞辱她。
娘过来叫了她一声,她如梦初醒。她强撑着起身,张望着找孩子,孩子已经扑到她怀里来,高兴地说:“妈妈,我真怕你死了。”她微微一笑,心想,也就你还盼我活着了。
开饭了。但桌上一家人的气氛,让人食不下咽。老三先开口,他挤出一丝笑容说:“姐,你活着回来就好,那杂物间你先栖身养伤,别的咱从长计议……”他媳妇白了他一眼:“你可别丢人了,姐这么大能耐的人,能瞧得上咱家这破地方?”
她沉默了一会,问:“我上次还乡,攒下的那些金银呢?”老爹闷声答:“可别提了,你离开这十年,我们这儿又遭战乱,村子都被劫掠了不知多少回了,刮地三尺,还能留下几个碗吃饭就谢天谢地了。”
饭后,她一瘸一拐和娘一起收拾碗筷,爹在旁站了好一阵,仿佛下了什么大决心似的,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木兰,爹后悔了,当初不该送你从军去。”
她面无表情,过了会儿才问:“你真的后悔吗?是后悔哪一次?第一次十八岁那年,你跪下来求我,说你不能去送死,姐姐已经是王家的人了,弟弟是独苗,只有我能挑起这担子,但我不怨你,因为我觉你说得对,要是爹爹你战死在漠北,我们这个家就垮了,我也该为家里出力。第二次,你本可以让弟弟去,可是你希望我再去,你说我比弟弟强,在战场上能光宗耀祖,何况那会《木兰辞》都传颂开了,孝女的名声在外,你说希望我守护这名声,加上 连年战争,村里 女多男少,我也嫁不出去了 。我那会才知道,你根本就没打算让我出嫁。”
“木兰,爹也是没办法啊。”
“你没办法?那为什么是我?你让女儿去送死,因为我是这个家里唯一可以被牺牲的, 实际上, 你们 都没想到我还能活着回来 。”
说到这里,她的泪水夺眶而出 “我也是你的骨肉, 你为我 想过 吗? 你知道一个女人在男人堆里那么多年有多难 吗? 我第一次从军 十二年回来,就三十了,你 知道这对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现在想起你说 从小就很 孝顺,我只感到恶心。 你没办法理解我这些年的经历,我们之间有一道鸿沟。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回来。虽然郁结的气吐出来痛快,但想想自己如今这样,难道还指望家里人能是别的什么模样吗?他们肯定早以为自己战死了,何况那么久的时间,乡间的劳作又如此粗粝艰苦,谁能长久记得一个不在身边、杳无音信的家人。
夜深人静,孩子在旁沉沉睡着了,她睁着眼,透过屋顶的破洞望着星空。那和漠北的星空是同一片星空,她曾无数次望过,有时是和他一起。她从没想过,在战场外还有这么空旷平静的地方,而以前她总以为那是敌人黑暗的巢穴。
她记得那个男人,第一次看到他的脸,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是死了还是活着,随后感觉像是死了又活过来了,那是胸口的箭伤提醒了她。她看到他惊喜地发出一连串叽里咕噜的声音,这才感到一阵巨大的惊恐:她不但负伤后与大部队失散,看来已落入敌手,而且从包扎的伤口来看,眼前这个野蛮人很可能已经发现了自己身份的秘密。
多少年来,她在战场上比男人还英勇,不仅是因为好强,还因为她太害怕,万一活着被俘虏,等待她的将是什么,那极有可能生不如死。从小她就听了太多关于这些草原蛮族的传说:他们个个都面目狰狞,浑身肮脏,劫掠成性,当然更不识礼仪。实际上,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一个蛮族,以前在战场上远距离射杀那么多野蛮人,她从未直视过他们的眼睛。






请到「今天看啥」查看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