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说 | 阅读，是一种比放空自己更高级的休息

凌云岚

中国传媒大学 中文系 副教授

“漫说文化”丛书是一套颇为特别的“选本”。这种特别一方面在于编选者对于“话题”的选择显然有相当的用心，不论是谈佛道、聊神鬼；还是论男女，说读书，十个主题合在一起，呈现的是一代文人学者的文化精神和情怀。他们感兴趣的这些文化话题，在1980年代的语境中被重新编选、阅读和讨论，无疑是编选者们与五四一代文人学者的一次精神“对话”。从这个层面看，这套丛书的再一次出版，又 促成了另一场对话的可能：即当下的读者和五四、1980年代的思考者和写作者之间的对话。 借助这一次的重读和对话，五四一代开启的这些文化话题，或者可以得到更精彩的延续和扩展。

这套“丛书”的另一个特别之处在于，选集锁定了“散文”这一文体。这 意味着“文化”这一宏大话题，最终是以“散文”这一最为自由散漫的文体来承载的。 散文开放自由的文体特征，为这些思考、言说的展开提供了独特的空间和气质。即所谓 “任意而谈，无所顾忌” 。以小见大，正是这套丛书所能达到的效果。 从中或可感受到，在五四一代学者文人对散文这一文体的“苦心经营”下，“思”与“文”的结合可以到达的境界。

季剑青

北京市社会科学院文化研究所研究员

陈老师谈到这套书是八十年代文化热的一个产物，而在具体的编选过程中，则以“五四”新文化那一代人为主要作者，八十年代与“五四”之间的这种内在联系，通过这样一个散文选本的形式呈现出来了，这是很有意味的事情。

我最初翻这套书的时候，对“漫说文化”这个题目有一种先入为主的印象，以为是一种趣味性很强的读物，所谓“文化”主要是指贴近日常生活的闲情逸致的东西，事实上我们现在对“文化”的理解很大程度上也是局限在日常的休闲的消费的层面。

但是我认真读了《生生死死》之后，才发现并非如此，编者编选过程中的眼光，是带有很强的思想性的，是被新文化洗礼过的，可以说是 “五四”那一代人某种思想启蒙立场的延续，有点接近周作人所说的那种“理智的清明”。 这套书的主题，如谈伦理（《男男女女》《父父子子》），谈民俗宗教（《佛佛道道》《神神鬼鬼），谈生死，都是一些很“硬”的题目，处处可见新文化人的立场。

陈老师他们编这套书，既是对现代散文艺术成就的一个巡礼，更是在八十年代那个特殊的新时期的开端，对五四以来的新文化在中国人的精神生活中积淀下来的东西，做一番回顾和总结，确实是非常有意义的。

我想我们后面做“续编”的工作，应该延续这样一种思路，通过分主题的散文选本的形式，来呈现这四十年中国人观念、心态和精神层面上的变化。

张丽华

北京大学中文系 副教授

这是一套具有开放性的散文选本。这套选本和我们熟悉的文学史的选本有很大的不同。

文学史的选本，是要排座次，分高下的。哪些文章入选，哪些文章不入选，包含了严格的文学史判断。 这套书没有那么“正襟危坐”。选进来的文章很好，读起来很愉快，但没选进来的，我们也不觉得是被排除在外了。 换言之，这套选本，不是用一套严格的文体或是文学史的标准来加以选择的，它不承担“经典化”的工作。

因此， 这套书读起来很轻松。 我们可以随意从中翻出任何一篇来读，不需要顾及时序的先后、作家的大小。 统摄整本书的是编选者的趣味。所以说，这虽然是选本，但并没有窄化我们的文学视界，而是给我们开了很多窗口，具有很大的开放性。

另外， 这还是一套可雅可俗的丛书。 这套书所涉及的主题，如男男女女、父子关系、世故人情、生生死死，等等， 都是我们日常生活中会遇到、会思考的问题。 譬如《男男女女》所选的最后一篇，王安忆写关于做家务的文章，我读起来就非常“心有戚戚”。但每本书的导言，又都可以当作学术文章来看，包含了编选者对这个主题独到的、且有学术价值的思考。

王鸿莉

北京市社会科学院 助理研究员

我比较认同张丽华和季剑青的意见，或者说是他们意见的综合体。初拿到这套书时，感觉很放松，就如“漫说文化”之“漫”字，有点散漫自在肆意流淌的意味。题目抓人，什么“神神鬼鬼”“生生死死”“父父子子”“男男女女”，都是离生活切近之物或人。

篇幅也精悍短小，写作绝不故作高深，而是一种有趣的平实。特别适合“三上”（马上、枕上、厕上）读书。翻着翻着，时不时会心一笑、有时却会掩卷深思，才发现这套丛书自有其眼光和标准在。

作为一套选本，也许它并不全面，但它却很精审，尤其是它有自己的“品格”。 不哗众，所选文字皆有底蕴，文化虽漫漫无边，但这些文字却能压住阵脚，将漫延无边的文化导入各自的主题航道。

浸润其中，浮华退散，你很容易和这些作者产生对话，从而停下来和自己也说说话。毕竟，从五四到八十年代，中国文化的这些变化或多或少地都会落在我们头上。

颜浩

中国传媒大学 中文系 教授

我认为“漫说文化”丛书有几个重要的特点。

一是专业性。 文学作品的选本非常倚重选家的眼光和视野， 这决定了选本的学术质量和传播价值。“漫说文化”丛书之所以好看好读，正在于 每个专题的确定和文章的编选都不是随意为之，背后都有三位编者对于中国现代散文的整体性思考和审美判断。

二是历史感。“漫说文化”中选文范围是1890-1980年代，但主要的创作年代集中在1910至1940年代，选文的类型也多是兼具文学性和思想性的随笔和小品文，体现出“任意而谈，无所顾忌”的特色。这种选择的背后蕴含了1980年代学人对于五四文学的想象。因此 阅读整套丛书的百余篇美文，如同握住了进入那个时代的钥匙，可以对那几十年间知识分子的思想、情感和趣味有更好的理解。

三是普及性。整套丛书在选文上很有节制，不盲目求全。看似散漫，却隐含着内在的价值观与审美趣味。丛书的设计也小巧精致，适合“三上”式的轻松阅读。这些特色也就意味着可以吸纳更广泛的读者群体。 对于读者而言，阅读这些精心挑选的美文，可以是一种单纯而无负担的审美体验，从中体味中国文字特有的美感，对于美文形成最直观有效的认知。

王芳

中国社会科学院 文学研究所 博士后

我阅读的感觉是， 这套选本在文化关怀之外，还可以强烈感觉到思想脉络的存在，尤其是《父父子子》这样的人伦话题下，可以看出20世纪以来的思想变迁之大势涌动。

我本人比较关注中西方博物的问题，所以也由此想到，陈老师在《闲情乐事》一辑导言中说，对20世纪中国缺少写花鸟鱼虫的好文章感到遗憾，那么是否可以在思想变迁的脉络下，将博物学方面文笔优秀且翻译者本身比较看重的翻译文章，以及科学小品中比较好的文章纳入视野，庶几可以稍稍弥补遗憾。

王尧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民间文学研究所讲师

民俗主题的散文经常出现两种我不认同的倾向， 而具有此二种倾向的文章都未入选，所以这套丛书我很喜欢。

这两种倾向，一是作者带有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以文字知识的标准质疑民间的口承知识，一味批判指斥“陋俗”“愚昧”而缺少同情和理解，这实际上是自外于民众、责任感缺失的表现。另一种倾向是过度美化民俗，在其上附着肤浅的感伤。

能避开这两个极端其实很难，需要编选者有深度的社会思考和超越文学趣味的眼光。

袁一丹

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 副教授

如果将漫说文化丛书视为一套“闲书”，可能我们得重新思考这个时代严肃阅读与消费性阅读的边界。从书籍装帧到总体的文章趣味上看，这套书确实很适合“三上”读书法。古人所谓的“三上”，是指枕上读书、厕上读书、马上读书。这套书无需我们正襟危坐，当作高头讲章来顶礼膜拜，更适合放一两册在枕边，或如厕时翻阅。对于上班族而言，不妨揣一本在包里，在通勤路上随手翻翻，如果你不介意身边手机族好奇的眼光。

但不同于市面上流行的消费性读物，漫说文化丛书毕竟是大时代的产儿，带有八十年代的精神烙印，隐含着那个时代的阅读趣味与文化立场。 在貌似闲适的题目、亦庄亦谐的笔调下，多少有知识精英对时代及个人生命史中那些绕不开的重大问题 ——生生死死、神神鬼鬼、男男女女、父父子子——的严肃思考， 因此不能当作文化消费时代的速食品，仅吮吸了附着于文字表层的糖衣，而无视寓于闲适、幽默底下的寂寞与悲哀、沉痛或隐忧。从这套书中，不难看出八十年代与“五四”之间在思想氛围、精神气质上的呼应性、连带感。

由这套书的重版，我想到一些更玄远的问题，比如在手机阅读、电脑阅读占主导地位的今天，我们为何还需要看纸质书？什么样的文化内容，是非得用“落伍”的纸面形式来承载、传播的？这套书的生命力何在，其与90后、00后读者的知识背景与生活状态，在哪些点上能产生共鸣？更期待从普通读者的阅读反馈中，看到大时代与小时代之间的化学反应。

林分份

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 副教授

在现代文学领域，分专题来编散文集，应该是钱理群、黄子平、陈平原三位学者的首创，这也是读者们比较容易想到的。但我这里不想重复强调他们在体例创新上的意义，而是想着重指出，他们的学术追求和学术投入，放在今天的学术氛围之下，显得十分可贵。

首先是编选者的学术追求。 三位编者当年都是北京大学中文系的中青年教师，他们是出于对20世纪中国文学与文化的思考来决心编这套书的，不为挣钱，不为出名，最初的设想仅仅是希望有一套文章好读、装帧好看的小书，送朋友或者搁书架上赏玩。这样不计成本、不计功利的学术追求，与今天那些追求大量研究经费，动辄拉十几个人弄个重大至少是重点项目的集体工作相比，显得尤其可贵。

其次是编选者切实的学术投入。虽然由于某些人事变动的原因，这套丛书的编者每人最终完成的工作量有所差别，但这十个专题及其所选的篇目，确实是三位编者实际深入图书馆费力搜寻，严格甄选，乃至经过多次面红耳赤的学术争论之后的结果。如此切实的同行协作与学术投入，使得这套书的专题性、系统性、学术性、可读性都得到了充分保证，这也是它们能够被出版社重视，并且得以一而再、再而三重刊的前提。与今天那些主要由导师出主意、拿课题，再由研究生们来负责实际劳动的项目化成果相比，这套丛书所凝结的三位学者切实的学术协作和学术投入，更加令人动容，也更加难能可贵。

李静

北京航空航天大学 人文与社会科学

高等研究院讲师

在移动通讯大行的时代， 我们每天都被淹没在公众号文章的海洋里。也许是时候该抬起头，仰望一下那些如星星一般的美文。 也许这套丛书会重新塑造我们这个时代的阅读品味。

卫纯

三联书店 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