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推销员》：剧本暴力之下的社会沉思

《伊朗式迁居》（The Salesman，2016，即《推销员》）的第一个画面，是一张凌乱的双人床。

第一镜中的双人床是否在暗示这将是一部有关男女/夫妻关系的电影？

接着是一阵滑轮滚动的「隆隆」声。

再次淡入，看见一名工作人员正站在舞台上方的灯桥上为不同的演区布灯：

有一个小客厅、好像是家小旅馆里的房间，有两张单人床，还有显示着“赌场”、“酒吧”、“保龄球场”和“酒店”等英文字的霓虹光管招牌；

《推销员》开头处的剧场布景，剧场里在上演某个西方剧本吗？

音乐随着这段蒙太奇淡入：一道被拖得长长的弦乐韵律与歌咏团的和唱声互相交替，形成了一种幽怨却略带神秘的气氛（有点像挽歌？）

是为序幕。

《推销员》序幕

不过，在剧场的画面还未完全淡出之前，一阵慌乱的叫喊和拍门声已经切入。紧接着的，是个长达两分钟的单镜头——场景从舞台转换到现实，男、女主角（伊密和兰娜）在睡梦中被叫醒。

他们居住的楼房随时会倒塌，其他住户正纷纷逃跑。作为观众，我们立刻联想到的是地震（伊朗经常是地震灾区）。仓皇中，有邻居央求伊密帮助她那卧病在床的中年儿子。他奋不顾身，但才刚走出画面，窗口的玻璃就已经爆裂。

镜头推前往楼外俯瞰，一辆把地面挖开一大片的泥头车仍未停止操作。旁边建筑物的钢筋均已清晰可见。我们这时才意识到这次紧急疏散，原来是一场人祸的结果（政府罔顾平民安全，过度发展建设）。

深夜惊魂不是天灾是人祸

楼下的推土机，日夜不息

阿斯加·法哈迪（Asghar Farhadi）出身剧场。他大学本科读的是戏剧艺术，硕士学位是舞台导演。本片也是他第一次把戏剧／舞台元素结合在一起的电影——

伊密和兰娜都是剧团台柱，他们将演出的作品是美国剧作家阿瑟·米勒（Arthur Miller）的名剧《推销员之死》（Death of a Salesman——这也是影片英文片名《The Salesman》的由来）。

《推销员之死》是米勒写于1949年的一部两幕剧，它揭露了美国梦的破灭，也成为了20世纪话剧的里程碑

法哈迪说，这个剧在伊朗很有名，颇有家传户晓的味道，因此，他猜想着对影片的国外行销也应该不无一点帮助吧。但他高明之处，却在于处处把《推》剧与影片的情节互相牵引比照。

十分贴切，从而为电影增添了一份阅读的层次。

《推》剧的男主角Willy Loman（由伊密扮演）是个营役一生、一事无成的推销员。他有点像我们1950年代的经纪，什么都卖。在影片的一场戏中戏里，我们能看到他连女人丝袜也卖。而他的两个儿子也不见得事业有成。

Loman最终被解僱，竟日沉溺在对旧日的回忆里。原剧的主题关乎「美国梦」的破灭，但法哈迪看中的却是Loman被大儿子戳破婚外情，继而在他心中激起的那份缠扰与馀波。

影片中，这份缠扰来自兰娜。她被一名不知名者性侵犯并袭击。这不论是对她自己，抑或对伊密的心理，都构成了阴影。

袭击者留下了几条线索：车匙、手机、一叠纸币和一只袜子（注１）。影片的第二场戏中戏里，饰演Loman妻子的兰娜就是在缝补着一只袜子时，触动起自己被袭时的惊魂，禁不住崩溃失控。

（读者注意：以下剧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