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关税可能带来贸易逆差的降低和财政赤字的降低。哪怕是带来某种心理安慰，政治上的支持就会较强。
文丨陈稻田
财政赤字与马斯克大裁员：错误的理由，正确的行动
美国联邦财政的巨大赤字引发广泛担忧，然而很久以来办法却不多。减少财政赤字无非就是增收和减支，但增加税收面临富裕群体反对，减少开支则可能会带来经济增速下行。前文讲述关税可以减少美国的贸易逆差，同时对经济具有刺激作用，这为解决美国的财政赤字问题提供了可能。
根据国民收入恒等式，贸易赤字等于私人部门储蓄和政府财政赤字之和。机械的理解是，如果私人部门储蓄大致稳定，那么政府赤字减少可以减少贸易赤字；同等的，贸易赤字减少也可以降低财政赤字。公式是这样，实现这种效果的经济机制则需要更多的分析。从总需求的角度看，美国减少财政赤字（对内多征税，或者减少支出）对经济活动具有紧缩的效果，而对外征税（关税）带来的美国贸易赤字减少，则会促进国内总需求，可以看出两个政策有替代的作用。在上面的第三个例子中，通过征收144美元的关税，减少的贸易赤字是250美元，这扩大了内需。从财政上看，减少赤字的空间则是对等的250美元，并且此时能保持总需求稳定。
因此，关税不仅本身增加了美国政府的收入，降低了财政赤字，可能更重要的是关税保护对美国经济有促增长的作用，而在经济已经处在充分就业的情况下，为防止经济过热则需要主动削减政府支出。从这个角度看，马斯克最近热火朝天而争议甚大的政府裁员计划有多重的含义。为了推进政府裁员，他夸张地说贪腐和资金浪费有多厉害，但却没有联手司法部起诉哪怕一个贪腐和挥霍人士，可见他手里的证据有限，他的真实意图其实是制造气氛进行大规模政府裁员，从而减少财政赤字。但是他的财政赤字削减似乎并没有和关税的“宏观含义”联系起来，因为他反复强调削减财政赤字有助于经济增长；这是错误的，削减财政赤字并不利于经济增长。实际的情况是，在关税可以促增长的情况下，削减财政开支是目前防止经济过热的必要举措。马斯克歪打正着，削减政府开支是基于错误的理由，但目前却是正确的举措。
华尔街的很多人士认为特朗普征收关税，是为了给他的减税计划筹款。为了在减税的同时还能够降低财政赤字，则要以更大的力度减少政府开支，马斯克以成本削减著称，因此他目前在特朗普团队中的“当红”地位就不难理解了。在可以预见的未来，美国联邦政府雇员人数将大幅下降，工作效率的提高则不会这么快，因此也可以预见联邦政府的公共服务质量将会有所下降。
美国“双降”：得失的考量
写到这里，本文讨论了关税的一种“双降”结果，即美国的关税可能带来贸易逆差的降低和财政赤字的降低。
学院派宏观经济学家当然知道“单方面”关税能够带来更好的贸易条件和国际收支的改善，在权威教科书里这有详尽的论述。但是在政策上，或者说现实的权衡利弊上，学者们考虑长远，胸怀全球，担心互相的关税战将导致双方长期的损失，贸易量的减少，经济效率的降低，因而反对关税的立场几乎是一致的。不过，如果一国有国际收支和财政的双重“严重失衡”风险，如果关税能够有希望治疗这些问题，那么以“静态”效率的损失作为代价是否值得则是一个不那么容易给予否定答案的问题了。
从凯恩斯的处事哲学来说，效率降低是不确定的，也可能是感知不明显的，但是“双降”（带来宏观风险的降低）如果是真实而明显的，那就可能值得去做，因为这至少有一个明确的获益。凯恩斯在《通论》中对重商主义表达了同情，尽管对过度的贸易保护也提出了警告。
理论经济学家对帕累托最优的追求往往是第一位的，如果能够发现有福利损失，或者有办法改进福利，那都是最顶级的学术发现。但是正如凯恩斯讲的，普通的商人和政客并不关心整体经济的福利和效率，这些事情只是残酷市场竞争的无意结果，目前美国选民能够感受到的是巨大的“双赤字”以及可怕的“国家破产”前景。如果关税能够有助于解决这两个紧迫问题，或者哪怕是带来某种心理安慰，政治上的支持就会较强。一个自然的结论是：美国关税战的决心不容小觑。
关税、通胀和增长
刚刚公布的2025年1月美国CPI通胀率有明显回升，CPI通胀率回升到3%（一个重要的心理关口），而核心CPI同比增速则回升到3.3%（已经有半年多没有取得明显下降），通胀担忧在华尔街挥之不去。包括高盛在内的华尔街几大投行估计已有的特朗普关税计划将使得美国通胀在2025年上升0.7%左右，而经济增长会降低1%个点左右。基于本文上面的分析，增长的负面影响可能被高估了，因为关税导致的“内需”增强，其对本地生产的促进似乎没有被考虑；但同时通胀可能被低估了，因为市场可能对关税刺激作用带来的经济过热预期不足。
通胀高而增长低的市场预期有滞胀的态势，很多华尔街观察家似乎把关税带来的涨价当成了一个供给侧的不利因素，类似进口石油涨价。笔者认为二者是不同的，这种不同的认识可能是结论有较大出入的原因。关税对增长的压制作用还有别的渠道，例如通胀和高利率，投资环境的不确定性，全球供应链的冲击，他国关税报复对美国出口的负面影响。不过，笔者认为这些因素是次级的，都抵不上贸易保护带来的刺激作用。
另外一个值得注意的是关税会直接影响居民消费价格，因为居民的消费篮子包括外国进口商品。但是关税不会直接影响本地生产的“最终”产品和服务的价格，因此关税和美国通胀的关系并不是流行看法想象的那么直白。在未来一定阶段，GDP平减指数可能是测度美国物价更好的指标，因为它衡量的是美国本地产品和服务的价格，它和CPI或PCE通胀的差别未来有可能扩大。
美国关税对全球经济的影响则是负面的。美国的有效需求大于其本地产出，美国如果通过关税减少其需求的外溢，那么对世界其他国家的经济增长将是负面影响。假设美国的贸易逆差下降了4000亿美元，再假设出口对GDP的乘数效应是2(大多数估算是1.5-2.5之间），那么美国之外的国家GDP将下降8000亿美元。2024年美国之外的世界GDP大约是86万亿美元，那么对其他国家GDP将有大约1%的负面拖累。如果这些负面效果集中在特定地区，那么将可能造成明显的经济衰退。
资产的价格
美股面临高通胀的压力，最近颇为反复。如果关税战持续数年，不断升级，那么美国的通胀率可能在未来几年持续处在美联储目标的上方，这是否会有通胀预期失控的风险，需要持续的观察。近期利好的因素则是新签约住宅租金有企稳的态势。此外，如果关税有解决美国“双赤字”的希望，市场可能会容忍较高的通胀；但是如果总是看不到进展，而通胀持续高位，股市则可能会失去信心。
由于关税，美元的升值将是大概率的。美债的利率因为通胀而承受压力，但是财政赤字下降的前景则利好美债，因而在当前的利率水平上，美债的上下方向似乎不再很明确。石油的价格将来可能会倾向于下行，因为对当前的白宫而言，降低油价是可取的，并且是能够做到的。
这样也行，那样也行？
有一位做科技投资的朋友对宏观经济研究有严肃的兴趣，他为了看我的文章而订阅了FT中文网的账号。在一次交流中他感慨地说：看了你的文章，感觉美国经济故事这样也行，那样也行，柳暗花明，似乎总能找到一条出路。他生动的评论也引起了我的反思：是我观察思考过于肤浅，没有看到真正的深层风险？还是只是碰巧美国经济这几年确实“还行”？总体而言，我的一个感觉是市场化程度高、居民收入占比高、内需更为强劲的经济，解决经济失衡的办法会更多。
回到关税，笔者感觉美国经济2025年的表现可能会比华尔街普遍预期的要“更行一些”，至少“双降”是一个可能的前景。一个明显的证据是伴随着关税政策的宣布美元在升值，而这也似乎在支持本文描述的第三种“普通弹性”情况，而不是第一种“刚性”情况。不过，目前美元的定价主要还是出于市场预期和资本流动，实际的关税效果还没有充分显示，而资本市场的预期也可能是错的。关税能不能带来“双降”，不确定的因素还很多，这将留待未来的观察和思考。
本文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
作者为经济学博士、金融从业者
责任编辑 徐瑾 [email protect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