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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晓萍:灯最后总是要关的,就像死亡会问候每一个人

未来文学  · 公众号  ·  · 2020-08-25 10:02

正文



如果深夜有雨

泥淖便毫无协商的余地。


素贴山笔记

组诗

刘晓萍





作者刘晓萍




NO 20200308


急促的晚餐,餐后独自慢条斯理的清洗

这一切,都在同一个内室。

作为一个照顾灵魂远多于肠胃的人

她有世间无能为力的饥馑,一直走在边境线上

该如何接过别人的那杯残茶呢?

唯一的策略:清洗。就像她惯于替身鸟鸣

在内室。浮云没有边界,风梳理着枝叶,密林,

近处的田畴和远山,仅有明亮的

装饰音是不够的。魔法的吹笛人也吹起砂砾,

直到边境,安慰从何而来?除了自然,泉水和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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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20200311·画边记


重画一张菩萨脸,颜料洗了又洗,还是脏了。

今日重度雾霾,从社交平台到素贴山——

挖井人还在墙外寻找新水源,枯竭

养育你我。江山和灰烬,本来就是同体多面

得知真相,又可以洗干净手,重新上色。

小儿还是没有放弃几枚糖果

“你不能剥夺它们。”他对我说

作为一个有缺陷的人,要画出菩萨象

眼,鼻,耳,口,总会出现败笔。

小儿还在寻找糖果的路上

我还没有学会正确对待:糖果,危险和爱。


眺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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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2020031 · 画边记


井水停在井底,外面的世界越来越脏了。

有人来访,追问以前的消息

他不知道流逝就是竞选,更多石头滚落

更多瓦砾被粉碎。整个上午她在

一座看不见的古老园林之中,独自挪动置石

她用油彩,又软又细的长毛笔,和一把尺子

她重新栽种松竹梅,用一双十指朝天的蓝手套。

在信息大爆炸时代,裂隙中才可见生命

就像井水被抽上来,维持着所有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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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20200404·清明节


这一天属于盲人和哑巴

属于聋子和收割机。

这一天不可能从尸体和骨灰中分离出来。

(我们在自己的厨房中都是药剂师,

在自己的浴室中都是傀儡和暴君。)

这一天肮脏定义了肮脏

坟墓和整齐的酒杯摆在一起。

这一天哀悼是一种寄生产品

它盗用了本该能区分生者和死者的痂盖。

这一天灰烬就像一则通告

它去了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


《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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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20200408·给云游者一封信


这个4月,我要丢掉黑暗这个词

亡灵者灯塔在海上,幸存者灯塔在山中。

旷野如此繁茂,为穿过荆棘的人守在那——


我将重新定义残忍这个词,在4月

祷告者四壁中流亡,靠近火焰的地方靠近棺椁。

用清水灌满深渊吧,逃难者需要洗脸圣父也需要洗脸。


骨缝中再有回音传来:雨

又开始了它的演奏,将落英推到前台。

我一天中有两种虚幻:蜡烛和纸牌——


在任何事物中,生命和监牢各自不量力

当我们拥有语言,废墟也设法重生。

它喜欢晚间浓荫,反对骨缝中带刺的恩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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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202004013


鱼在砧板上

喘气,极限之鳃中

还有翻身余地吗?

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杀鱼。已经过去了15年,

彼时,我喜欢辛辣。

水煮鱼是一道名菜

频繁出现在公共夜宴和私人夜宴。

如今,我是一个异居者

徒手折断空心菜仍有余悸——


晚餐前,又看了一遍摄自武汉的一段视频

那位年轻人从ICU医生手上接过他父亲的

遗物,隔着栅栏和防毒面具问:

“我爸爸他有没有说什么?”

遗物在他手中犹如一个漩涡——

就像此刻,我望着大片垂下头的水稻

在收割机到来的倒计时中一点一点挤干自己。


晚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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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20200418


众鸟例会在深夜22:35分进行

这里是密林,也是旷野

灯亮在镜中,也向密林和旷野投去微光。


众鸟各自争辩,又被音质不同的合唱推翻。

它们不使用头脑,使用心灵

它们服从于密林,而仅属于自己。


晚餐时小儿问:什么是教堂?

我应带他到密林中去,小径上都是鸟鸣

比任何意义都令人着迷。


当我从菜市场回来,穿过一座寺院

我第一次向一个人长久凝视——

倘若没有鸟鸣,没有微光在密林中游荡

我将感受不到审视废墟的逸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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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20200426


为了对抗她去菜市场。

她去菜市场,还是要走一条小路

风暴刚刚过去,枝头物都已倒身在地。

青灰色的竹林和鱼贩的网兜一样媚俗而保守


小路无非个人自由主义

剔尽绿叶的凤凰木花朵正如崭露头角的新纳粹

枝节横生又将小路装点得极为浓艳

正如肉丸汤面中混淆味觉的鱼露


糟糕的调味品并不能因饥饿而得救。

洁净的胃囊等候泉水

仁慈的耳朵等候韵律

羞耻的眼睛等候的是动人的诚意——


她去菜市场,水中鱼与餐中鱼

已无法根据油锅,肉铺,一把长刃猎刀判断真伪

她去菜市场,纯粹是为了哭泣。


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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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20200506


黄昏的池塘令人发慌。

一个定格镜面遍布噪点

泡沫,风暴和被霜雪击打的翠鸟的

倒影遗址一样消隐于藤蔓之中。


告诉她,覆盖淤泥的池水和向后窥视的

目光之间有一个共同的尺度。

时间的本质就是羞愧。


保持着羞愧

她有一把快刀。

明亮的事物在一边

晦暗的事物在另一边


她绕池塘漫步

清晨的景象和黄昏的景象如此不同

又都汇合于脚下。

有什么东西在加快沉入池底,成为她挥刀致意后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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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20200507 · 画边记


画到穷处

骨头显露了。

斜坡

骨头遵循反重力原则。

作为遗址

我对骨头是有戒备的。

它那么容易撼动人。

犹如十字架上的钉子

赞美诗中的长调。


《斜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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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20200508


总会忘记还有几只杯子在原地。

她独自转圈

检查每一扇窗户和门

用旧报纸盖住污迹。


壁虎总是垂直向上或向下。

偶尔从门缝中经过

又慌张地拖走半截尾巴

钉子一样尖细孤独。


灯最后总是要关的

就像死亡会问候每一个人。

她总是在清洗

不知困倦。


最后她会找出那几只杯子

区别开你的,我的,他的。

又同时安放在同一个滤水器中

转身黑暗中独自上楼,就像刚刚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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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20200517


我们通常在一楼

梦的缘故,夜晚我们会再上一层楼。

灯并不是必要条件

有些人在夜晚目光如炬

有些人白昼双目失明。


夜行者蜥蜴盘踞在天花板上。

有时也会挪走灯前

发出四声喟叹

一个箭步就能剥光鼠皮。


我们爱慕翅膀

总是在梦里飞。

一群鸽子在屋顶筑巢

拉屎

也在屋顶漫步。


当我们在楼上

通常被鸽子从梦中惊醒

它们用翅膀撞击着墙壁

声同爆破

其激烈又似一场献祭。


我们无法理解这种撞击

这撞击日复一日保持着原样。

梦无以为继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难题

而是一种荒诞。


《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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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20200720


寺院是一条必经之途。

她从这里出走

又,由此归来。

有时完全是一座空院

有时诵经声收走全部鸟鸣

摇曳着丛林

又在沟渠上使流水转向别处。


她经过此处

随手完成这幅摄影——

僧侣向前推进着扫帚

落日扩大灰尘形成团块将所有面影卷入其中。

一些黑色小飞虫突然狂舞

借助扫帚的力量使自己靠岸。


清洁的路和被污迹笼罩的路没有明显分界。

如果她提早一点到达此处

年幼的僧侣还在安装那扇门

他们还未找到固定轨道

她将全力协助他们

让门敞开在门不能被动摇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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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20200722


开车出门,两朵缅栀子花趴在挡风玻璃上

犹如两支长号,隔几秒颤动一下。

我并不是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她们

挡风玻璃上还有落叶和泥浆。


日光之白过度曝光了缅栀子之白

她白成黑影。不断在挡风玻璃上滑行

是颤动抓住了我,那倒立的

10个花瓣上都是语言。


总有一个弯道是难以平衡的

在一连串拐弯之中,落在脸上的风也是重击。

两朵花在拐角突然化身两只蝴蝶

在挡风玻璃上轻轻触击一下,旋即飞离。


我被这一幕惊呆了。这是一条没有路标的小路

我喜欢踩刹车的习惯完全出自于自省。

就在今天,为了给草一些光线

院子里砍掉了2颗树。


我知道没有花会开在挡风玻璃上。

在启动引擎的那一瞬,我听到了

一个消失了很久的声音,他和缅栀子花一样白。

我从未计算过,他与我同行了多久

又在哪个拐角突然飞离——


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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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20200726


收拾好晚餐杯盘,这一天才有寂静。

群鸟从密林中出来

息在枝头,又各自献出怀中曲调。

沉迷于自己教堂的人听见这交响

也会奋力擦拭手中乐器。


这是被落叶用尽的一天

生长和衰亡都站在扫帚的对立面。

一把快刀在砧板上

上下翻飞,可以剁碎从眼中滚出的晶体。

摆上桌的鲜花还可以提供一帧完美影像


有必要重述这些夜宴吗?

所有调味品挤在一起不可避免会扭曲细节。

一个人将杯盘留在那里

并不再回味盘中滋味才能成为探险者。

如同小步舞曲和现实截然不同


珍视乐器在寂静中维持它的孤旨

曲调的转换才是清晰的。

她并不在意与窃听者分享几声天籁

对清扫落叶来说

失群的乐手会将标本放在独立而无需打开的柜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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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20200821


稀粥中也有余味可供咆哮。

咆哮是向内挖掘的

纸面人都经不起徒手一搏。

如果深夜有雨

泥淖便毫无协商的余地。

总要准备一些油彩

为漏洞勉强一搏

为雨中鸟鸣留出一些侧影

看,叶子落尽而繁花满枝的缅栀子正在制一把新尺。

从模仿灰烬的幽灵到收割机下的草丛

你知道咆哮从何而来——

我一直在稀粥中获得宽慰:

说起温和的巨鲸

没有一种事物可以毁坏胃口。


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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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简介 /



刘晓萍 ,诗人,作家,艺术人。出版诗集《失眠者和风的庭院》(2009年),《照见何物是何物》(2018年),电影笔记《极圈线上的湖水》(2011年),有随笔集《出门遇见飞燕草》、诗歌笔记《我几乎看见了光》、小说集《迷途》待出版中。曾获各种奖项若干。摄影、绘画作品散见于各文学刊物,并见诸展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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