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夫志心笃行之术。长莫长于博谋,安莫安于忍辱,先莫先于修德,乐莫乐于好善,神莫神于至诚,明莫明于体物,吉莫吉于知足,苦莫苦于多愿,悲莫悲于精散,病莫苦莫苦于多愿,悲莫悲于精散,病莫病于无常,短莫短于苟得,幽莫幽于贪鄙,孤莫孤于自恃,危莫危于任疑,败莫败于多私。
继续《素书》本德宗道章第四。
(前两篇已经详解过“本德宗道”与“夫志心笃行之术”的关系。“志心笃行之术”之“长莫长于博谋,安莫安于忍辱……”)
接下来“先莫先于修德,乐莫乐于好善。”
字面好理解,修德是奠基。这里的“德”,前面已经解释过,是指“人之所得,使万物各得其所欲。”字面看起来是很感人的,让人油然而生一种万物灵长的自豪感和责任感。觉得很有智慧,很愿意为世界之大同盛况做点什么。非常有能量。不但有责任感,还乐在其中乐于承担,乐莫乐于好善。
关键在什么是“善”?谁的“善”?什么角度的“善”?出现分歧怎么办?
四书《大学》提出“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这样就能按照“八目”: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北宋思想家教育家理学创始人张载《横渠语录》,说得更铿锵:“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可能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他在草创的时候,对读书人很重视。学士朱升提出的“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简直打到了他的心坎里。
立国之后,读书人似乎在一段时间里过上了无忧无虑的日子。“学校之设,国之首务。”“治天下以人材为本。”
国学,郡学,社学,各级兴办。校区高堂大院功能齐备设施完善师资力量雄厚,一点不怕花钱。学生待遇更加,考上太学食宿全包,衣服管发,结了婚的可以带家眷。家眷也有人管,皇后亲自过问生活。春运不用愁,发过节钱,回家路费和新衣服。有时还捎带发点回家看父母的礼物——四匹帛,那可是论匹的计量单位,全家的好料子新衣服都解决了。
级别没这么高的没关系,学杂费不收,基层官员负责动员义务教育,奖学金保送管够,是学霸就行。反正功课虽然高大上,也就那么几本,课业还不重,还有数学和体育。
上到皇城,下到山野,泽及之处,遍地开花。“无地不设学,无人不纳教。”“明代学校之盛,唐宋以来所不及也。”
想象中的盛世就要来了。
但是呢,五十六条校规必须遵守。穿校服,不迟到,不夜饮……好像没问题。但还有,不许结社,文学社诗社也包括。取缔吹拉弹唱。禁止议论伙食。绝对禁止议论批评人事,尤其不许“建言”,农工商,军民,乐户菜户织户……都可以。生员不行。
不然呢,有住校衙役负责打板子,专人专室“绳愆厅”。是真的拉下裤子结结实实的打。再犯,就充军流放。
但学生们天生就爱说话。有时也不说不行。第一任太学校长宋讷,不知什么情况,多名学生自杀,还有学生饿死。有个学生叫赵麟的忍不住,贴了个匿名帖放到墙上去了。
朱大校长勃然大怒,抓出来砍了,在国子监悬一长杆挂头示众,一悬悬了一百六十多年。并训话说宋讷管得好啊,教得秀才每(们)循规蹈矩,该得善终。谁再撒泼皮,凌迟,全家充军。
恨不得把人当成秧苗栽种在帝国这块大田的朱大村长,说到做到。他几乎从不休息,讨厌各种娱乐,戏曲必须个个人物成样板,操心范围大到建立全国神圣无比的户籍“黄册”,消灭流民,规定职业,规定收入,规定支出,……小到民间群众的靴子不许绣花,妇女的首饰材质,发型款式……有时甚至化身妇联主任,家庭关系不好的一刀切,没有纠纷不存在分歧,他都规定好了,不行好办,充军杀头,还有凌迟幽闭砍脚剁手……
前段时间看到豫章书院和女德书院的新闻。恍惚又见朱大村长拿着镰刀,在尽可能的范围内耕种着一片广袤的田地,田地里的秧苗就是会呼吸有温度的人。
思想在朱大校长那里,不是教育的天职,是人的野草劣根。他非常乐于实现一种理想“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大家都整齐划一,一起劳动收获均分,很好很有秩序。
想啥呢,这日子不比他在大元饥饿的土地上打流好太多了么?连个名字都按“九斤老太”的思路,生下来父母多大或哪一天,就叫啥名 ,“朱重八”,“朱九四”,“朱初一”……
他觉得自己很善很有思想,很有资格当帝国村长,不但自己有,朱家子子孙孙都该多生多封王多当村长,孟子说的“民为重君为轻”太不靠谱,朱大村长决定修改孟子,进行删节……
言归《素书》。
所谓“先莫先于修德,乐莫乐于好善。”还有其它的细则来补充说明,不能断章取义。
“神莫神于至诚,明莫明于体物。”
《素书》是一个回环往复的整体,首尾呼应,前后连贯。
说到“至诚”,可不是新时代某种灵性的宇宙呼应,吸引力法则。我喜欢啥,就贴一张图片在镜子上,天天洗漱抬头一看,怀着喜悦深呼吸微笑“我值得拥有”。然后富足的呼唤就会收到宇宙的呼应,只要感谢,更多的富足之物就会随着感谢源源不绝。
《素书》说的至“诚”,有点类似“知止而后有定,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立足点还是向内。
心理学和神经科学对人的大脑有一个共识,就是人的意识和潜意识前意识之间的关系,有生理基础。爬虫脑、哺乳脑和皮质脑,分别代表不同的心智状况和生理需要。三个脑像三台不同的计算机,各自拥有时空的认知记忆和智能,又并存于同一个有机体,矛盾而统一。(这里不再展开)。
从《素书》的成书年代看,它更类似于现代超个人心理学的“内观”,特别注重个人与环境的平衡,有时也隐约契合“心外无物”的心学,让人联想起五丈原的碑刻“心外无刀”。
总之要达到“神莫神于至诚”的地步,得要像《大学》的步骤,止、定、静、安、虑,然后才有得。
止什么?止“苦莫苦于多愿,悲莫悲于精散,病莫病于无常,短莫短于苟得,幽莫幽于贪鄙,孤莫孤于自恃,危莫危于任疑,败莫败于多私。”
《素书》用一种自律的精神,拿手术刀一样对自己的“爬虫脑”分析,切割由此引起的“无明”情绪,比如多愿而无法实现之情执之苦,精力精神铺张太开的涣散之悲,对无常变换的事实情况不愿接受的沉溺之病。
还有,苟得之短,不该拿的拿了;贪鄙之幽,悄悄的贪了。是啊,人人痛恨潜规则,因为它损害了公平公正,可是当有机会苟得贪鄙之时,最没有心理障碍的,往往是利益受损最严重受欺负最狠骂得最凶的那一批。举起锤子砸向别人的车,并不能保证他敢走向屠刀,救下同类的性命。
然后程度轻一点的,“孤莫孤于自恃,危莫危于任疑。”
自恃才高,当然孤。《汉书》说人至察则无徒,了解越多要求越高,越目下无尘揉不得沙子,越敏感不容人。愤世嫉俗八大山人,冷冷清清。
如果不能做到某种超尘脱俗,又还要在自己的欲望里打滚,与人交往在所难免。那么,危于任疑。不是很信任,又要出于某种不得不的理由,把一种重任交给别人,那么也就要承担失望的结果,而且这种结果,十有九都会发生。
不信,不要去做。
这是个人强烈的欲望和理性之间的拉锯,理性,常常会准确预测不好的危局。
所以,“败莫败于多私”。
《素书》认为,多一分对自己的了解,就能产生一种同理心“明莫明于体物”,也能管理自身真正需求与外界的关系“吉莫吉于知足”。
知足不是愚民的鸡汤,而是真正了解自己本身的需求,做出的合理合情合心的目标管理。
因为这个需求,不是无明的投射。不靠他人眼光界定。
很难。
也很神。
它要自己静下来,对自己“至诚”。
据说晚清名将彭玉麟也喜欢用一种“正襟危坐”的静坐方式格物致知,有一次甚至预知了敌人的偷营夜袭。趣事一则附录。也许这个故事告诉了我们,最难了解的,是自己,是那一堆从早到晚停不下来的个人对话,是三脑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