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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盛世,与唐太宗的“表演秀”没什么关系 | 短史记

短史记-腾讯新闻  · 公众号  ·  · 2018-02-07 10:51

正文

图:连环画里《魏征与唐太宗》封面


文 | 谌旭彬



武德九年(626年)十月,登基仅三月的李世民,主持召开了一场由大部分要臣参加的御前政论会议。会议以“自古理政得失”为主题,希望找出一条适合本朝发展的路线方针。


刚从关东地区巡视归来的魏征,在会上信心满满:“饿极了的人很乐意吃东西,大乱后的百姓更愿意接受教化。只要上下同心,按照圣哲的教导行事,几个月就能见效。要是两三年才见效,那是失职。”


名儒封德彝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夏商周三代之后,人心浇薄,故秦重法律,汉崇霸道,不是秦汉之君不想教化百姓,而是教化不了。封德彝驳斥道:“魏征一介书生,不识时务,相信他的邪说,必会祸乱国家。”


这场著名的辩论,魏征似乎获得了胜利。许多年以后,唐太宗曾有感叹:“我之所以取得如此成就,全是魏征的功劳。”又过了许多年,在史书中,魏征这个名字,与“贞观之治”捆绑在了一起。


史书做出这种捆绑时,忽略了这样一串数字的存在:


西汉初年,全国百姓户口为300万上下,人口约1400万。(《中国人口史》)


光武帝去世时(57年),全国户口为427.9634万,人口2100.7820万。(《续汉书·郡国志》)


晋武帝太康元年(280年),户口数为245.9840万,人口数1616.3863万。(《晋书》)


贞观初年,户口不及300万。(《通典》)


……


在这一串的数字背后,是另一串璀璨的名词:文景之治、光武中兴、太康之治、贞观之治……


漫长的800年,几乎永恒不变的数字。


要理解上面这串数字的涵义,下面这串数字也是必不可少的:


秦始皇统一全国时,人口数约为4000万。(《中国人口史》)


汉平帝元始二年(2年),全国户口数1223.3062万,人口数5959.4879万。(《汉书·地理志》)


汉桓帝永寿二年(156年),全国户口数大约1067.7690万,人口数5647.6856万。(《续汉书·郡国志》)


隋炀帝大业五年(609年),全国户口数大约890.7536万,人口数4601.9956万。(《通典》)


……


在这一串数字的背后,是另一串灾难性的名词:秦末大乱、绿林赤眉之乱、黄巾之乱、隋末大乱……



历史是符合数学逻辑的。


从秦汉到隋唐,近千年的漫长时光里,人口的生殖力与土地的生产力之间,一直在作着殊死搏斗。朝廷控制下的大多数人口,一直集中在古老的黄河流域。耕地一直是有限的,农作物亩产也一直没有质的改进。无论先民们如何披星戴月,6000万人口,似乎一直是这块土地所能承载的极限。


从这个意义上讲,王莽时代的大骚乱,未必是“王莽暴政”的结果。 一个显著的事实是:随着生殖力的提升,汉末百姓的人均耕地,已不及汉初百姓的五分之一,而粮食亩产几乎没有提升。 王莽花费半生来经营一个帝国的精神文明,但这解决不了生殖力提升所带来的生存问题。所以,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最先反对王莽的是农民,知识分子直到最后一刻才弃他而去。他满足了知识分子对“三代之治”的想象,却满足不了草民的肚皮。事实上,生殖力提升所带来的流民问题,在王莽之前,已困扰了汉帝国近百年。


同样的道理,当东汉人口再次接近6000万这个极限时,大规模的农民骚乱再次爆发。仅仅用宦官专权、外戚干政,是无法解释这场骚乱的。


6000万人口并不是一个绝对的极限。番薯、玉米等新农作物的引进,曾一度将这一上限提升至4个多亿(道光年间数据)。但更多的时候,历史等不及上限的提升,甚至等不到上限的到来。譬如秦、隋两代。


这是因为,在传统农业社会,劳动力与生产力之间是成正比的。朝廷对劳动力的大规模征用,等同于变相地压低生产力的上限。吃租赋的人口增加,又等于变相提高了生殖力。此消彼长的结果,是秦、隋两代的生产力所能承受的人口上限迅速跌至4000万。随后是流民的大量涌现,是武装暴动和王朝的短命而亡。


中国的传统历史叙述,长期缺乏对“暴政”和“仁政”的具体定义。但凡社会安定,执政者实行的必是“仁政”;但凡社会动荡,执政者实行的必是“暴政”。这似乎很有道理,但实际上是从结果去定义前因。王莽被视为逆贼和暴君,但有没有人可以在王莽的时代做得比王莽更好?光武帝开启“光武中兴”,但任何正常智力的君主,似乎也都可以在光武帝的时代做出和光武帝一样的政绩。毕竟,王莽所无法逾越的那座人口高峰,在漫长的战争中早已消失,光武帝统一全国时,他的人口背景,又重新回到了文景之治前的水平。


贞观之治和文景之治也是同样的例子。生殖力与生产力之间紧张的关系突然松弛下来,偌大的唐帝国只剩下不足300万户口,总人口已不及隋炀帝年间的四分之一。人均耕地的大幅度上升,既意味着百姓物质条件的极大改善,同时也意味着对劳动力的迫切需求,自然,也就转化成了生殖力的迅速攀升。十年生聚,十年教育。自高祖李渊晚年社会渐渐安定,到贞观八年(634年)前后人丁繁庶、家给人足,“盛世”到来,恰恰不过二十来年。一切不过是自然调节的结果。


历史既证明不了封德彝的悲观,也无法肯定魏征的“功绩”。伟大的“贞观之治”,也未必与“伟大”的太宗皇帝有什么必然关系。在这个幅员辽阔、苦难深重的国家,每当只剩下可怜的300万户口时,只要坐在未央宫或者太极殿里的执政者拥有正常智力,没有丧心病狂,不管他是谁,“盛世”似乎不会爽约。



当然,作为一个治世传奇,除了人丁繁庶、家给人足的“伟大政绩”之外,“贞观之治”还包含了另外一层意思:一个史上最接近“内圣外王”的皇帝的存在。


普罗大众有仰望的需要。儒家知识分子们也很重视这种仰望,那种具备偶像气质、“内圣外王”式的皇帝,一直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理想。孔子曾言:“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在他看来,没有道德作指导的政治,只能称之为“霸道”或者暴政,而非“王道”。他们曾经花费了很长时间,试图找到这种具有完美德性的理想君王,实现道德(内圣)与政治(外王)的完美结合,且一度以为自己找到了,而将儒家信徒王莽推上了帝王的宝座。但最后又不得不接受残酷的现实——当王莽死于乱刃之下,儒家知识分子们从“内圣”开始以抵达“外王”的理想也随之宣告破灭。此后,他们不再敢在人君面前放肆地谈及“外王”(譬如“禅让”),而是转变思路,将精力倾注在对皇帝的影响上,比如培育或者劝谏。在无法创造皇帝的现实面前,改造皇帝成了儒家知识分子孜孜追求的新理想。


这是一条将“外王”改造成“内圣”的折中之路。黄仁宇在《万历十五年》里,曾如此描述万历皇帝在他的那些儒学臣僚们心目中的地位和作用——“他们所需要的只是一个个性平淡的君主作为天命的代表。”——大略也是相同的意思。


儒家政治观里,一个合格的天命的代表,首先应该以自己的德性做天下人的楷模。黄仁宇说得更直接一些:“大小臣僚们期望他(万历皇帝)以自己的德行而不是权力对国家作出贡献。”儒学臣僚们希望“皇帝”不仅仅只是一个职位、一份职业——这样太低级趣味了,它应该是一种社会制度。这种制度的核心是德性,而德性的外在表现形式,则是各种抽象化了的礼仪,譬如每年开春,皇帝在侍臣们的搀扶下,去地里颤颤巍巍地“扶犁”。


这种形式主义作风,并不是简单的虚伪或者做作。孔夫子很早就再三强调过:礼,是道德最完美的外在表现形式。


在《贞观政要》里,太宗皇帝李世民,确确实实已经做到了“以自己的德行而不是权力对国家作出贡献”,他确实是一位合格的“天命的代表”,他已经无限地接近于“内圣外王”。



不过,从以手足相残、父子反目的方式登基的那一刻开始,李世民本已不再具备“内圣外王”的资格,


为了粉饰手足相残、父子反目的事实,太宗皇帝在史书里留下了很多小动作。


贞观四年,李靖率军大破突厥。唐太宗对侍臣们“兴奋”地说:


“朕闻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往者国家草创, 太上皇以百姓之故,称臣于突厥。 朕未尝不痛心疾首,誓灭匈奴……”(《旧唐书·李靖传》)


李渊早年称臣于匈奴这段秘史,被留存在正史当中,而最早的,也是唯一的证据,就是李世民的这番话。《旧唐书》的史料来源,一是房玄龄等人主持的国史馆修撰的《国史》,另有太宗的“御用撰史人”许敬宗编撰的《高祖实录》和《太宗实录》等书。


李渊是否真的曾称臣于匈奴,史学界尚存在争议。如陈寅恪持肯定说,李树桐持否定说,且认为此说的留存,是许敬宗秉持太宗旨意,刻意窜入,以掩饰太宗自己向突厥求和的“渭水之耻”。


其实,秉承太宗旨意,为高祖捏造不光彩履历这种事情,许敬宗确实干过。譬如,《资治通鉴》记载,武德三年五月,“秦王世民引军自晋州还夏县,屠之”。司马光在这段话后面附了一段《考异》,大意是:“据《高祖实录》记载,唐高祖曾说,‘当年平定薛举,没有杀俘,以至于他们再次叛乱,这次一定要把能够参军的男子全部杀掉。’这是许敬宗将太宗的罪过推诿给太祖,所以不予采用。”


再如,《通鉴》同一卷里还有一段关于唐军击破军阀刘黑闼的记载。司马光也留下了一段《考异》:“据《太宗实录》记载,刘黑闼再次造反,高祖对太宗说:‘上次击破刘黑闼,我想杀光他的党羽和部队,将崤山以东变成无人区,你不听我言,落了现在这个结局。’高祖随后派李建成去平叛,命其坑杀叛区所有15岁以上的男丁。最后,在李世民的苦苦劝谏下,此事方才作罢。”司马光对《太宗实录》中的这段记载很不满:“高祖再不仁,也不至有杀光崤山以东百姓之念,史臣们想把所有优点送给太宗,但对高祖的污蔑也未免太过。”


留存或者捏造高祖这些“劣迹”,对李世民而言,有很强烈的现实目的。


“高祖称臣”这件事情,往大了说,和将自己塑造成太原起兵的首倡者一样,可以凸显出自己在创立唐帝国过程中的主导地位——在自己手里,帝国才得以脱离对突厥的附庸地位,取得绝对的独立性。往小了说,则是讳疾忌医,借强调高祖“称臣突厥”,来掩饰自己即位初年与突厥“结盟”的那场“渭水之耻”(武德九年,太宗登基,突厥来犯,太宗在渭水与之订立屈辱性盟约)。既然在老父手里帝国已向突厥称臣,那么自己当年在渭水河畔,虽然以大量人口、金帛委曲求全,但比起称臣的耻辱来,好歹也算得上是一种进步。


这些最后都成了李世民用来规避走向“内圣”的各种障碍的手段。


玄武门前的血迹与太上皇的“禅位”举世皆知,是李世民需要绕过去的道德难题。这个难题有两层含义:家庭伦理道德中的“孝悌”,与政治伦理道德中的“正统”。史上曾有许多暴君面临过类似的道德难题,不同的是,他们没有像李世民这般迫切地想要去解决这一难题。一方面,这与李世民当日所面临的险恶局势有关,譬如太子李建成的残余势力仍足够庞大,李世民很担心李建成旧部打出“诛篡逆,复正统”的旗号。另一方面,李世民所获得的舆论支持,主要来自儒家知识分子,他早年设立的文学馆,网罗了以“十八学士”为代表的四方名流贤达。为换取这些儒家知识分子们所把持的社会舆论的支持,李世民必须勉为其难地去解开这个道德难题。


也就是说,解决上述道德难题的原始动力,并不是成为“内圣”,而是为了获取尽可能多的支持,以证明自己的“正统”地位。故此,李世民将自己打扮成了太原起兵的首倡者,抹杀了父亲作为创业之主的地位,也抹杀了兄长李建成在创业过程中的功绩,以证明他不够资格拥有这个帝国。以功而论,帝国只能是李世民的,老父亲一不小心做了高祖,明摆着是占了便宜。然后再在史书中伪造几条“高祖许诺以秦王为太子”之类的记载,“正统”问题就算勉强解决了。


至于“孝悌”问题,李世民采取了一种迂回策略。渲染父亲丧心病狂的大屠杀的“劣迹”,将兄长李建成虚构成执行老父大屠杀政策的刽子手,旨在用“仁”之大义来规避“孝”之小义。高祖不仁,其反对者李世民强行接替权柄,虽属不孝,却符合“仁德”,可谓瑕不掩瑜。



“孝悌”在儒家政治观中具有纲领性的地位。汉儒们很早就说过,如果一个人在家里不能够做到“孝悌”,出来做官也就不可能做到正直和忠诚。所以,李世民希望在“孝悌”问题上获得儒家知识分子们的谅解,并不那么容易。


贞观六年春天,监察御史马周曾尖锐地指责过李世民“大不孝”。马周说:年迈的太上皇,独自住在狭窄潮湿的大安宫内已经很久。东宫皇太子的宅邸尚且处在宫城之内,太上皇作为至尊,居所竟被置于宫城外面,这像什么话?况且陛下也已经有相当长的时间没有去探望年事已高的太上皇了。马周还说,陛下眼下正兴致勃勃地准备去九成宫消夏避暑,却从来没有想过太上皇留在湿热的大安宫里所受到的煎熬,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马周的激烈言词,深深地刺激了唐太宗。作为补救,他邀请老父亲随自己一同前去九成宫避暑,结果遭到拒绝,理由是隋文帝就死在了九成宫。这一邀一拒中,不难看出这父子二人的感情裂痕已深。


为太上皇建造单独的避暑行宫,成了解决这场“孝道”纠纷的最终方案。不过,大明宫尚未落成,李渊已经去世。


贞观七年的冬天,从少陵原狩猎归来的李世民,在未央宫举行宴会,邀请唐高祖一同参加。个中盛况,《资治通鉴》有详细记载。李渊在宴会上命突厥可汗起舞,又命南蛮酋长吟诗,笑道:“如今胡、汉一家,自古未有!”李世民向老父亲敬酒,说道:“我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全是您的教导之功。以前汉高祖刘邦也曾在这个地方大摆筵席,向他的老父亲敬酒,却在老父亲面前夸耀自己的成就。对此我不愿意效仿。”李渊大悦。


父子间似乎已隔阂尽除。


其实不然。李渊在贞观九年去世。李世民的妻子长孙皇后死于贞观十年。儒家知识分子们惊讶地发现:伟大的“天可汗”,为他的父亲所修筑的陵寝,规模居然明显小于为长孙皇后修筑的陵寝(也是未来李世民的陵寝)。


这对父子自玄武门喋血之后,从来没有达成过真正的和解。


孝悌难圆,儒家知识分子“改造皇帝”的热情再次燃烧起来。贞观十年的某一天,李世民邀请他最器重的大臣魏征,一起登上皇宫新修筑的高台。李世民眺望远方起伏的山峦,魏征却说自己视力不好,什么也看不见。李世民把规模宏大的昭陵(长孙皇后所葬之处)指给魏征看,却遭到这位刚直大臣的无情抢白:“臣以为陛下爬这么高,是为了眺望献陵(唐高祖所葬之处)。若是昭陵,臣早就看见了!”



对于儒家知识分子们的这种“改造”热情,李世民一直都表现得相当配合。


贞观二年的夏天特别长,秋雨来了,暑热却还没过去。宫中炎热潮湿,大臣们联名上奏太宗,请求营建一座干燥避暑的阁楼。李世民说:“朕呼吸系统有病(气疾),确实不适合长期住在潮湿的地方。不过若答应你们的请求,耗费恐怕会很多。当年汉文帝珍惜十户中人之家的资产,而放弃修建露台。朕德行不及汉文帝,如果耗费却比汉文帝还多,又哪里有资格做百姓们的父母?”


贞观四年,唐太宗又对身边的侍臣们说:“大造宫殿、池苑、台阁,是帝王所喜欢的,同时也是老百姓所不喜欢的。朕尊为帝王,富有四海,凡事都取决于朕。但朕能够自我控制,只要百姓们不喜欢,朕一定会顺从他们的意愿。”魏征在边上补刀:“吾皇英明,隋炀帝是个惨痛的教训。”


可惜,李世民并不是一个真的能够自我控制的人。


同样是在贞观四年,就在说这番自夸之言的前后,他曾下诏大兴土木,营建东都洛阳的皇宫。大臣张玄素对此极为不满,上奏说:“陛下以前去东都,把那些华丽的建筑给拆了,以示节俭,天下人交口称颂。如今又去重建,这算什么?陛下天天说巡幸不是什么要紧事,只会浪费钱财。如今国库空虚,陛下又要营建宫殿,这又算什么?当日太上皇要烧毁东都多余的宫殿,陛下觉得如果不烧,拆下来的瓦木还有用,可以赐给贫民,虽然太上皇没采纳,但天下人都称赞陛下仁德。事情才过去五六年,陛下却又要大兴土木,这又算什么?”


张玄素的挤兑没留余地,李世民很尴尬,只好回头对房玄龄“解释”说:“朕营建东都的本意,是因为洛阳处在国家的中央,可以方便各地州府前来朝贡。如今玄素既然这么说了,日后朕去洛阳,就算露天而坐,也不会觉得苦。”房玄龄当然知道“方便朝贡”是个很蹩脚的借口,但皇帝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想要下去,他也只好附和一句“陛下圣明”。


儒家知识分子心目中“内圣外王”式的理想君主,必然寡私欲而好仁德。唐太宗善于纳谏和勇于改过的事迹史不绝书,其“镜鉴理论”和“水舟关系论”深入人心,看起来也很符合寡私欲而好仁德的标准,不过让一个活生生的人,严格按照某种既定的模板运作,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在魏征激赞张玄素阻止太宗营建洛阳宫、实有“回天之力”的同时,贞观五年,刚刚建完仁寿宫的唐太宗,突然又再次将营建洛阳宫提上了日程。民部尚书戴胄再三劝谏,太宗称赞了戴胄的直言并提升了他的官爵,同时也没忘了将洛阳宫修成,且极为奢华,如《资治通鉴》所载,“凿池筑山,雕饰华靡”。


李世民徘徊在个体欲望与仁德表演之间,深受煎熬。出于私欲,他一心想要修筑洛阳宫;为了那众人称颂的仁德,他又屡次接受大臣们的劝谏,放弃了修筑。当屈从于个体私欲而不顾一切把洛阳宫华丽地修筑起来之后,他似乎又受不了满朝士大夫们打量他的异样目光。最终,洛阳宫问题演变成了一场闹剧:他狠下心,把负责工程的建设部部长(将作大匠)找来痛骂了一顿,指责他营造得过于奢华,免了他的官,然后把刚刚落成的宫殿,又给拆毁了。



这种煎熬一直伴随着李世民。


贞观六年正月,太宗准备从皇宫搬往新落成的“避暑山庄”九成宫里居住。九成宫距离京城300多里,大臣姚思廉觉得皇帝去那里住对处理国家政务极不方便,于是极力劝阻,但李世民却坚持要去,理由是“气疾”。


贞观二年,李世民曾表示为了不损耗天下百姓,自己可以忍受“气疾”,拒绝大臣们为他兴建避暑阁楼的提议。现在拿“气疾”辩护,多少有自食其言的味道。不过若真因“气疾”之苦,倒也可以理解。只是当时还只是正月,避暑的理由实在难以成立。李世民之所以想去九成宫,不过是因为新落成的九成宫的居住条件,要远远好于现在居住的寝宫。


姚思廉的劝阻暂时让太宗留在了京城。到了三月份,长安城刚刚春暖花开,李世民还是车辚辚、马萧萧地去了九成宫。一直在那里呆到这年的十月份,冬天快来了,实在无“暑”可避了,才回到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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