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支出就是另一个人的收入,一个经济体要增长,理论上必须支出多于收入,也因此,经济中的实体需要借钱或者减少储蓄,经济才能实现扩张。
如果所有人同时追求债务最小化,都在储蓄来修复资产负债表,借款人集体消失所带来“合成谬误”,这对宏观经济便是一场巨大的灾难(上图情景3),最终让经济将陷入通缩,而由此产生的经济衰退导致借款人的收入减少,这又会导致私人部门偿还债务的资金减少,形成通缩螺旋,私人部门需要更长时间来修复资产负债表。
合成谬误是指:微观上而言是对的东西,在宏观上并不总是对的;反之,在宏观上是对的东西,在微观上可能是十分错误的。比如,对个人而言,量入为出是正确的选择,但如果每个人都这么做,经济就得不到发展。
1990年日本、2008年美国和欧洲经济泡沫破灭,都发生了从追求利润最大化向追求债务最小化的巨大转变,并且持续多年。
疫情之后,我国的居民、企业和地方政府资产负债表都出现了问题,这是因为之前地方把土地当固定资产划拨给城投公司,城投公司拿着土地做质押,向银行或者信托等影子银行借钱,城投公司演变成地方政府的信用卡,只要财政没钱,就拿出这张卡来刷一下,当账单还不上的时候,地方再给城投装更多的资产,提高这张信用卡的额度,借新还旧。
过去三年房价剧烈调整,城投和地方政府手上最优质的资产土地开始贬值,甚至无法流通后,城投卡的额度一下子就缩水了,之前的债务也就还不了了。
因此,我国私人部门和地方政府,也面临着资产负债表修复的问题,这个过程就是“化债”的过程,化债的四种方法已经在2023年的经济大事件总结中阐述(
2023年全球经济大事件——债务危机
),化债必将是未来5-10年的主题。
因此曾经喊出“活下去”的房地产企业优等生万科,境外美元债近期出现了恐慌性抛售。作为我国地产四大金刚,即使万科背景深厚,但在房地产供需关系发生实质性改变的当下,万科在恶意做空者面前也就显得更加脆弱(
万科困局,中国楼市的最后一棵稻草?
)。万科美元债再次暴跌,我曾奉劝大家,在和房地产有关的投资上不要“刀口舔血”。
万科下重注的北上广深只是特例,县域经济才是中国经济的底色。支撑着县域经济的县城婆罗门,如今也面临着中央转移支付、土地财政和发债权三大财源的减少,尤其是土地财政和借债渠道的断绝,影响巨大(
GDP一直在增长,为什么钱却这么难挣?
)。
居民、企业和地方政府都在从追求“利润最大化”,转变成追求“债务最小化”。
比如民营企业考虑的不是在境内投资扩产,而是怎么转移资本;
房地产企业考虑的不是拿地盖房,而是变卖土地储备和已建成未出售的项目,来还之前欠下的债务;
老百姓考虑的不是买房,而是担心未来要还数十年的房贷;地方考虑的也不再是大规模举债搞工程,而是怎么发工资。
整个社会的心态都在从之前的扩张转变到当下的佛系,这都可以反映在中国2024年走低的社会融资规模里。
所谓“化债”,总结下来就是6点:印/拖/置换/保公开/开源节流/定向爆破。
面对大家的“恶意不买房”,各地开始鼓励购房,继续为地方卖地收入“开源”。比如,2024年年初,广州、苏州、上海等城市部分放开限购,但房地产行业面临着需求不足、库存高企、债务压顶三座大山,楼市限购的松绑并不能引入大量的需求带动房价的企稳上涨(
即使全面放开限购,房价也涨不上去了
);
5月广东肇庆取消公摊,以此让房屋单价名义上上涨,让抵押资产账面价值没那么难看,但人们未来三十年的收入只能被透支一次,取消公摊只是实际房价下跌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取消公摊面积,众望所归,对楼市有什么影响
?);
5月17日,刺激楼市三只箭出台,房地产市场迎来“降首付、降利率、政府出手收购存量房”,而未来加大央行再贷款额度,甚至直接绕过地方成立国家级别的商品房收储平台,国家成为最大的房东,用租金代替房产税补充土地出让金的缺失,可能才是未来托底房地产的思路和方向(
用更大的债务去解决债务问题,中国楼市的未来
)。
随着城市居民债务压力接近极限,现在能瞄准的对象,就是那些很多还没有“上车”的乡镇居民,到了8月,《深入实施以人为本的新型城镇化战略五年行动计划》发布,乡镇居民会成为中国最后一轮城市化的推进剂和成为GDP新的增长点,以此让新型城镇化带来的新消费和新投资托底目前的经济(
以人为本的新型城镇化——来自经济的现实选择
)。
同月(8月),重庆某地成立“砸锅卖铁”工作专班来解决化债问题(
都到了要“砸锅卖铁“的地步了?
),地方和城投从之前通过基建把生地变熟地的“铸铁卖锅”,到现在的变卖资产“砸锅卖铁”,不由得让人感叹时代的轮回。
以上都是开源的手段,除了开源,自然还要节流。
节流最直接的方法便是精简机构,祛除臃肿,进行组织架构改革。河南山东率先出手,4月河南省发改委公布的最新信息,全省除学校、医院,事业单位精简超过60%,撤销了137个事业单位(
铁饭碗再铁,它也只是一个碗
)。
8月,“房屋养老金”制度在22个城市试点引发热议,我国大部分的高层住宅是2010年后建造的,会迎来集中进入老化期。在此之前,我也奉劝大家,持有小城市高层住宅或者大城市非核心地段高层住宅的,也需要趁早换房,特别是如果房龄超过20年了,这样的房子没有未来(
一房毁三代,高层住宅,没有未来
)。
除了房和地本身,房地产产业链非常长,牵连各类服务业和金融机构,从卖家到开发商,从银行到中介,整个房地产产业链里面的参与者,都成为了房子买家的对手盘,想从买家身上分一杯羹。
举个例子,在房地产市场有价无市的当下,卖房肯定是价越低越好卖。但实际上是,卖家给中介好处费越多房子越好卖,好处费换来的互联网算法的推荐,房屋真实的成交价成了网上显示的成交价减去好处费(
房价为何看起来没跌很多?现在要不要买房?
)。
除了对楼市相关从业者的直接影响,还有对众多行业的间接影响。再比如4月份,证监会对恒大财务造假调查完毕,恒大刷新我国上市公司造假数额的最高纪录,作为“债务内地化,收益海外化”的典型,背后的债券承销商(中信建投),评级机构(中诚信)和会计师事务所(普华永道)他们当年给出的“专业意见”让恒大把泡沫吹大,却让购房者、供应商和投资者哭诉无门(
恒大坐实造假,有人慌了?
);
9月普华永道面对的便是4.4亿的顶格罚单,为当年的“专业意见”付出了代价;因为我国长期的利率双轨制,信托成为了银行资金的二道贩子,例如平安集团旗下的各种金融产品,相当大一部分都是以债权和股权的方式流入各个楼盘项目,4月平安的信托产品出了问题让很多富人被收割了。
穷人被P2P收割,中产被房价收割,富人被信托收割,在哪都要交学费,只是社会的学费更贵一些而已。
购房者着陆,叫做软着陆,
金融机构着陆,那才叫硬着陆
(
阵亡文章:平安信托踩雷,给我们的警示
)。
为了避免硬着陆,商业银行或许错过了降息的最佳窗口期,究其原因,是银行既想要优质资产的超额利润,又要未来继续维持收益。然而,要是被高负债伤透了心的居民和企业开始厌恶债务,自此信心受到打击,那将是更大的损失,因为“信心”才是驱动经济增长最底层的力量(
降息?八月十六卖月饼——太迟了
)。
M1和M2的剪刀差就是反映信心的证据,M1是整个社会流通的现金和企业活期存款,它大幅下降代表企业的投资意愿和人们的消费意愿不高。而我国居民存款余额在2024年高达145万亿,近8年增长超一倍;M1和M2剪刀差在2024年7月持续扩大,背后的原因就是就业低迷、收入下滑,企业和居民的现金无处可去。
在全面
资产荒下,国债几乎成为了所有金融机构存放资金的唯一选择。
2024年7月市场对央行的警告视而不见,国债购买资金总量一浪高过一浪,逼得央行不得不出手做空国债,自己做空自己,成为了2024年尴尬且值得深思的一幕(
消费的沉默震耳欲聋,国债的高亢暗流涌动
)。
在经济三驾马车(投资、消费、出口)中,房地产相关的投资出问题的背后,伴随着的还有社会沉默的消费意愿。9月,前央行行长表示,中国现在应该把重点放在抵挡通缩压力上(开始正视问题)。
在维持了四年多的高利率后,美联储终于在9月18日降息,紧接着9月24日,我国央行打出了924新政组合拳,除了同时降准降息,还创设新的两项货币工具(证券、基金、保险公司互换便利和股票回购、增持专项再贷款),引导资金进入股市。国庆节前一天两市成交2.6万亿,跑出了“疯牛”行情,直接拉动国庆节的消费。
这次行情确实标志着政策思路的转变,原来我们都是的刺激都是在生产端发力,924新政引导资金入股市,提升财富效应,鼓励大家消费。
而“924行情”,和1999年的“519行情”如出一辙,都是在通缩、产能过剩、社会融资低迷、外部不利因素、经济增速下滑、失业问题突出、房地产企业暴雷、长期国债等环境下,用一纸文件创造出来的牛市(
这次的牛市,像极了1999年!
)。
中国股市从诞生之初就带着“投机”和“化债”的基因,股市这个完全市场化的产物,要在这个不完全市场化的地方生存,这就导致企业大股东费力把企业搞上市,然后玩一把就走(比如减持),包括游资和量化在内的投资者自然也不是什么善茬,谁都想玩“一夜情”,谁也不想长相厮守,但最终苦了散户。
这便是“在美股只能挣到钱,但是在中国股市你能学到技术”的本质原因。
所以我告诉大家,如果拜佛有用,那么你连庙门都进不去;如果种地能挣钱,那么农民将无地可种;如果炒股真能暴富,那么普通人连证券账户都开不了,股市不适合绝大多数人(
阵亡文章:中国股市的根本问题
)。
中国的消费占GDP的比重只有40%,远低于世界60%的平均值,但在经济三驾马车中,我们普通人对经济的感知主要体现在消费,只要大家不消费了,就觉得经济不好,因此各位的体感温度远远低于宏观经济数据,也就是说消费下行的剧烈程度远大于宏观经济的下行速度,以至于年底,我们不得不大力推出以旧换新和消费补贴等政策减缓经济下行。
面对外需的雪上加霜,提振内需再一次变成了不得不做的事情。
中国接下来政策刺激除了传统的补贴消费和适当提高收入外,重点就在“保资产价格”,稳住楼市价格,以此来稳住居民、企业和地方政府的资产负债表,从之前的“谁家的孩子谁抱走”到11月人大常委会通过了总规模10万亿的化债方案,目的就是主动修复地方的资产负债表,让地方的担子轻一些。
面对资产负债表的修复和借款人消失的问题,辜朝明在书中明确提出了解决方法,那就是政府必须作为最后的借款人,即使有大量的公共债务,财政刺激也不能停。
导致借款人消失的第二大原因,就是经济处于被追赶的阶段。
作者在书中阐述,经济发展要经历三个阶段
。
第一是城镇化经济。在工业化初期,大部分人都居住在农村,由于农村地区仍有大量的剩余劳动力,由于劳动力供过于求,工人的工资低廉,直到刘易斯拐点的到来。
第二,后刘易斯拐点的成熟经济体。刘易斯拐点是指劳动力过剩向短缺的转折点,在工业化过程中,随着农村富余劳动力向非农产业的逐步转移,劳动力逐渐减少,最终枯竭,供需关系逆转下,工人工资显著上涨,这个阶段消费和投资都在迅速增加,也被作者称为“黄金时代”,更是一个贷款人市场,即贷款人少,借款人多。
第三、就是被追赶的经济体。一旦一个国家被技术娴熟的竞争者追赶,且通常该竞争者拥有更年轻、更便宜的劳动力,这个国家就已经进入了经济发展的第三阶段或被追赶阶段。
在这一阶段,企业在国内寻找有吸引力的投资机会将变得更具挑战,因为国外的资本回报率高于国内。被追赶的经济体的企业即使仍在投资,也不一定是在本国。由于成本等原因,当行业对手开始在海外生产时,许多企业也被迫在海外投资,因此,这个阶段是一个借款人市场,即贷款人多,借款人少,资金供求关系决定了利率会显著下行,债牛是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