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爸哥六个,只有我五大爷没结婚,我问我妈五大爷为啥不说媳妇,我妈支支吾吾不告诉我,说反正说了你们小孩子也不懂。后来耐不住我缠着问,她就说:你五大爷是“老宫”。她这么一说我确实不懂,明明我家姓白,为啥我五大爷却成了老龚?
我们已经习惯了,我五大爷就是一个人过,打光棍也没啥不好的,他给我奶奶养老送终后,房子归他,地归他,牛和车也归了他。他的老房子,夹在四大爷和四大爷二女儿家中间,后来经不住哄劝,把屋子西头十来米的院子千把块钱卖给了四大爷家,又在二女儿家盖房子的时候,把老屋扒了,和她家连成了一户,相当于是五大爷住进了二姐家的西屋。
年轻时,五大爷很勤快,天天上地,从来不歇着,有活没活,也要去地里转一圈。有时候地里太旱,旱的苞米都打柳,人家都不浇,就他赶着老牛车拉着大桶去地里浇水。他长得也不错,大头大脸,除了头顶有一点点秃,其实也不算秃,就是发际线过高。整体来说,他比我爸好看多了,我爸和他站在一起,就像是个没长开的猴,又黑又瘦,猫腰弓肌,亏得他还当了几年兵,简直是个痞子像。
我问我妈为什么她相中了我爸,却没选这个五哥,我妈还是那个那个答案:你五大爷是“老宫”。
后来,我长大了,也隐约猜到“老宫”不是啥好事,不然我五大爷啥都有,为啥就说不上媳妇呢。
我小学时,五大爷也说过一次媳妇。那时候我二姨一家在和龙,已经走了下坡路,经常偷牛往附近村子卖,一头牛一两千,干一票就上万。有一次,他们带来了一对母子,说是女的离婚了,日子过不下去了,想带着孩子找个人家。
我妈问她啥要求,她说娘俩有饭吃,儿子有人疼就行。我妈高兴坏了,觉得这真是天上掉馅饼,正好砸在了我五大爷的头上。晚上她和我爸商量,说“老宫”也得有个媳妇,起码有人洗衣做饭,而且还有了儿子,改个名,就是五大爷的儿子了,这搭配真是太完美了。
第二天,我爸就叫我五大爷来看了,那媳妇才38岁,又年轻又白净,我五大爷怎么会不满意呢,高高兴兴的家去了。我妈也跟那妇女说了五大爷“老宫”的事实,女的说不介意。但是我妈终归不放心,就提出了“试婚”的方法,让那妇女去我五大爷家睡了两晚,孩子放在我家。第三天我们去看时,俩人正有说有笑的做饭,女人忙活锅上,五大爷蹲着烧火,俩人笑得合不拢嘴。
这婚就这么说成了,该买衣服买衣服,该买金器买金器,二姨家还跟五大爷要了两千块钱“介绍费”。一切水到渠成,请了客办了酒,这婚就这么成了。
最开始我爸妈还帮五大爷盯着,怕这媳妇半路跑了,半年过去了,俩日说说笑笑,大家的警惕就都放松了。五大爷照常上地干活,女人也安分的在家带孩子,偶尔去河边洗洗衣服。
忽然有一天,五大爷跑到我家说媳妇跑了,村里人说看着拿了一盆衣服往国道桥下去了,路上遇人就说是去洗衣服,结果我们追去的时候,只剩下一个盆,衣服没了,人也没了。
从那以后,我五大爷天天来我家又哭又闹,有一次还拿了一瓶农药,说要死在我家。我爸赶紧去拦,我妈也气急了,说本来都是为你好么,谁知道你自己不行拴不住媳妇啊。五大爷说是我妈勾结二姨家,为了骗他两千块。而且给那女人买的金器也都带走了。
之后两三年,每逢初一十五大过年,他都要来我家,让我妈还钱。我爸在家也总找茬和我妈打架,说是我妈联合娘家人祸害他哥哥。我妈气不过,联系了四姨家,带着我爸和五大爷,去和龙找我二姨去寻那女人。好在那女人没搬家,大吵一架后终于把金器都要回来了。五大爷再跟我二姨家要那两千介绍费,但是二姨家不肯给,无奈的他们又回到村里。以后的很多年,只要五大爷来我家讨那两千块,我爸都会和我妈干架。
我妈最开始还解释,到最后只能自认吃瘪,毕竟那几年,我家盖房子也确实拿不出两千块钱。
又过了几年,村里去韩国打工的人多起来,村里经常流行着“北朝鲜一个馒头换一个媳妇”的传说。那时候农村是穷,很多人家都靠抬钱过日子,年初借了三五厘利息的高利贷,年底打了粮再还钱。我四姨家的积蓄,基本上都通过我妈放了出去,经常有姓崔的,姓金的,姓朴的朝鲜族人来我家借钱。之后几年,他们去韩国挣了钱,高利贷还清了,也不再登门了。
后来,朝鲜族人带来了好几个朝鲜女人,她们嫁给了村里打光棍的朝鲜族人家。也没什么仪式,也没什么说法,反正那么大个村子,多几口人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她们嫁过来以后基本不出院子,也不和村里人说话,她们不会说汉语,说的语言和本村的朝鲜族语也略有不同,所以我们根本没什么交流。
唯一一个比较熟的,就是日浩叔叔买的媳妇。作为小学同学,我们经常去日浩家玩,日浩婶婶家住在日浩家的东院。那个婶婶经常冲着我们傻笑,整个人也是长的傻傻的,头发很短,目光也有点呆。日浩会率领我们冲着她扔土块,一边扔一边骂她二傻子。
再后来,村里风声紧了,经常有磐石下来的公安来抓偷渡的,几个朝鲜媳妇都被抓走了,只留下这个傻子,一来不知道傻子的家在哪,二来傻子也怀孕了。总之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个傻媳妇就这么留在了日浩叔叔家。后来,傻子生了一个女儿。
傻子也算傻人有傻福,日浩叔叔从来不叫傻子去地里,傻子只负责在家带孩子。后来日浩叔叔也去了韩国打工,挣钱回来买了房子和地,渐渐地傻媳妇也学会了一些汉语,经常冲大门外的路人问:你去哪啊,吃饭了吗?看起来和正常人也差不多了。
这几年,村里结婚彩礼越要越多,从最开始的两三万涨到了现在的二三十万,不仅要钱,还要房子车子,总之就是除了老人,什么都要。村里离婚的越来越多了,不论是自谈的,还是相亲的,不论彩礼是十万还是三十万,经常是孩子刚满三五岁,大人就离婚了。年轻人一拍两散,留下孩子丢给老人。
当初花下的彩礼,是老人一辈子的心血,给儿子买个媳妇,结果到最后,还是人财两空。至于呼兰河里写到的,虐待买来的媳妇,村子里还真是没有。
这个时代,好好哄着都怕媳妇跑了,不高兴了媳妇还可以骂婆婆老不死的,谁敢虐待买来的媳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