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是加州理工学院数学系教授倪忆。近日，公众号“离散世界”发表了一系列关于中国历届IMO选手现状的文章，
其中传播了针对本人的毫无根据的恶意中伤，并且在没有授权的情况下使用了本人的照片。更有甚者，该公众号还以此谣言为卖点，将文章设置为付费阅读，从中获得金钱利益。
我注意到此情况后，已经向微信公众号官方申诉，目前申诉正在处理中。鉴于该文作者至今仍不承认其错误，并在公众号上继续发文撒泼耍赖，丑态百出，我特意发表此声明，对有关事实加以澄清。
本文是关于此事件的唯一回应。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相信数学界同行和本人的师友们自会有客观判断。
2024年12月20日，我收到署名为Rachel Xu的一封邮件，自称是高中（据称是杭二中）物理竞赛生家长，正在写一些关于物理和数学国际奥赛选手的文章。（为方便起见，以下称这位作者为Rachel Xu，并假定其为女性。）有读者在她文末留言，提到我以前学生沈才立，说是被我害了。信中附上了留言截图如下。
她在给我的信中写道：
“
我在倪教授的官网页面上看到沈才立是2016年离开，应该是没有拿到学位。所以我来信是想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以涤清网络上的无端臆测。
如果倪教授不愿意提及往事也没有关系，我知道我的来信确实很冒昧。关注我公众号的大多都是高中竞赛生家长，大家对竞赛选手的后续发展还是比较关注的。
”
加州有一个法案"The Access to Higher Education for Every Student Act"。我们学校每个学期开学时都会给所有教职员工发送邮件，强调这一法案以及相关注意事项。其中有一条"Do not release or disclose personal information concerning faculty, students, postdoctoral scholars, or staff. If you receive a request for such information, contact the Office of the General Counsel."
我不是法律专家，不知道哪些信息属于personal information. 但即便从常识来看，学生在校期间的学习情况属于学生个人的隐私，按照职业道德也不能随便泄漏。
出于基本的礼貌，我回复道：
“抱歉，根据美国法律规定，学生在校期间的学习情况属于隐私，我不能向外透露。”
该留言中有一些明显的事实错误，纯属信口开河。沈才立是本科毕业后直接到我们学校读博，没有读过所谓的“第一个博士”。我是1997年IMO金牌，不是1999年，更没得到满分。但我相信对方不难查证这些基本事实，所以没有费心去指出这些错误。
至于该留言对我的诽谤，我认为没有必要花费时间在这种完全没有任何实质内容的匿名评论上，加上Rachel Xu信中也说这是“网络上的无端臆测”，所以我没有理睬。
Rachel Xu回信说：
“好的，谢谢倪教授回复，美国的规定我确实不了解，是我冒昧了。我只是直觉这个事情应该不是大家传说的样子。”
从她写信的口吻中，我以为此事到此为止了。
没有料到，第二天该公众号就发表了一篇文章，在提及我的地方将此谣言原封不动放出，并且未经授权使用了我的照片。
更过分的是，她将该文设置为付费观看，免费内容正好到提及此谣言为止，明显是将这一谣言作为卖点，从中牟利。
关于沈才立的读博经历，我不能透露具体情况，但可以说以下几点。
1. 毋庸讳言，学术界尤其是数学界，收入相对于从业人员的学历来说并不高。一个顶尖大学数学专业学生，无论是否有博士学位，如果进入华尔街头部金融公司，起薪往往比顶尖大学普通数学教授还高。工作两三年后，年收入已经可以稳压大部分菲尔兹奖得主。如果进入硅谷大厂，拿到大量股票，收入甚至会更高。在这种情况下，学生不愿意留在学术界，而要到华尔街或者硅谷去实现更大的人生价值，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连不少成名数学家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又怎么能苛责前途未卜的学生呢？
所以我对学生选择离开学术界，虽然情感上难以接受，但从来不反对。我们学校学生每个学期选修的课程都需要导师批准，我经常能发现学生选修跟本职研究工作无关、一看就是为了转行金融或者计算机作准备的课程，但我从不干涉。甚至有的学生暑假不做科研，要去华尔街实习，我也为其签署相关文件。
沈才立离开加州理工学院后，再未与我联系。我知道他找到了纽约的金融工作，但不了解其近况。如果他一直在金融界正常发展，现在应该过着他理想的生活。我不明白有什么好为他惋惜的。
2. 另外一方面，科学研究是一个竞争非常激烈、需要付出许多艰苦努力的工作。学术界的金字塔结构，就注定了大部分数学博士根本不可能在学术界找到职位。即便普林斯顿这样的顶级数学系，最终也只有一半左右的毕业生能在学术界存活下来，更不用说稍差的学校。
以沈才立所在年级为例，当年入学总共8名学生，他们的学术背景都非常出色，我的一些同事对他们抱有很高期望。到了毕业或离校后，包括沈才立在内的4人选择了金融行业，2人进入硅谷大公司，只有2人继续做博士后。今天只有这8人中唯一的一名女生还留在学术界，已经在一所名牌大学当上助理教授。
至于IMO金牌，只能说明一个人初等数学学得好。在数学研究的汪洋大海面前，中学竞赛的那点数学连小溪都算不上。获得IMO金牌根本不表明这人大学或者博士阶段的数学学习就应该一帆风顺。中国以往的IMO金牌中，没有拿到博士学位甚至本科学位的大有人在。出国深造的金牌选手里，不乏读博的学校比加州理工学院更好，导师数学水平超过我百倍的人。即便这样的人中也有不少退出学术界的。沈才立的情况根本不是个例。
3. 我对待学生一向宽松，除了在学期中每周一次的例行会面、参加讨论班、选修必要课程，没有更多要求。对于快毕业的学生，连这些要求都没有。即便学生有时因故临时取消跟我的会面，或者不来讨论班，我也从未责备。
每年寒暑春假四五个月的时间，我从来都是任由学生自行安排。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尊重学生的选择。如前所述，就算学生暑假要去华尔街实习，我也签字放行。
康托尔曾经说过，数学的本质在于它的自由。做数学在什么地方都可以，在监狱里都有大把人能做出好的数学。学生就算天天在家里呆着，只要能完成基本要求，对我来说都可以接受。
我的绝大多数学生，他们的论文题目都是我给的，主要想法甚至一些关键证明也是我告诉他们的，但我一直都是让他们单独在发表的论文上署名。这些论文水平未必有多高，但我相信还是解决了领域内部分研究者感兴趣的未知问题，达到了加州理工学院的博士论文标准。我从未跟我的任何一名博士生合作写过论文。所以不存在什么我为了发论文压榨学生的动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