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培开始,母亲患癌
在我住院医师培训的最后一年,一天我的父母从急诊室打来电话,给我看了母亲的CT报告:
腹膜癌扩散,盆腔有一个巨大的肿块
。
听到这个消息后,我感觉自己喘不上气,脉搏在耳边轰鸣,而母亲则冷静地询问:“你觉得这是什么情况?”
我挂了电话,立刻呕吐起来。
第二天早上,那时新冠疫情仍在肆虐,我丈夫开车载着痛哭的我穿过6个州和14个小时的高速来到母亲身边,我陪伴着她进行手术和康复。
我家里的女性都是急性子,当然也包括我。曾经我认为自己遗传的急性子是我成为优秀住院医师的主要原因,但是现在却让我失去了行动能力。
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离卵巢癌如此之近,尽管我自己并未罹患癌症。我也非常能理解患者及家属被诊断出癌症后那种纠结、矛盾且又无力的心情——一方面理性告诉我们需要迫切采取行动,但另一方面又被巨大的心理压力和不确定性压倒,感到无法做出决定。
在专培的第一周,我走进诊室,发现我的病人泪流满面,手里紧紧抓着笔记本等待她的结果。“你们这些人无法理解这是什么感觉!”她说,“
每次我来这里,就像有人拿枪指着我的头。
”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我一直在等妈妈给我发她最新的CA-125结果。我的脸烧得通红,胸口开始出现熟悉的紧绷感。“一把枪指着我的头”,的确是这种感觉。霎时间,房间里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灵魂仿佛飞出了身体。
我时常会思考如何以最好的方式引导病人完成他们的随诊。谨慎的安慰在哪里结束,虚假的承诺在哪里开始?现实主义和乐观主义之间的正确平衡是什么?在癌症患者的治疗过程中,我努力做一个不偏不倚的向导,但当我面对自己的家人时,
我发现这些界线会变得模糊
。
当母亲问我她正在上升的CA-125时,我含糊地解释道:“可能是一些炎症,也可能是最近的感染,很多因素都可能导致假抬高。”
可最终还是证实了我真正的怀疑——
肿瘤复发
。我为一开始给了她善意的希望而感到内疚。
幼女出生,我在家庭与工作中失
衡
我女儿出生后,母亲还在治疗期间,但她坚持陪我,为我做饭或叠衣服,努力做好妈妈这个角色。
一次产后检查,她开车送我回家时说:“
我以为我终于可以为自己而活了,没想到得了该死的癌症。
”我的癌症患者们也曾惊人的一致表达过命运对其不公。大多数病人都是五六十岁,孩子已经长大,伴侣已经退休,很多人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来到了人生的这个阶段,认为“终于到了他们专注于自己的时候了”。我的病人是母亲、姐妹、阿姨、女家长,她们都曾为了所爱之人无私奉献、默默付出,如今到了终于可以“做自己”的年龄,却发现时日所剩无多。
随着我临床专培期的开始,我发现自己也同样身处令人窒息的十字路口,医生、母亲、女儿和妻子的角色都压在身上。
而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我的工作愈发忙碌。当我开车回家时,我会打电话给我妈妈,询问她的化疗安排,或者请教她一些育儿的问题。我们也会讨论“抗铂”是什么意思,以及是否需要PEG?这些问题我明明可以在患者面前游刃有余地解答,可在母亲面前,我显得异常笨拙。
而作为一个医生,难以平衡的,不仅仅是母亲。
在日渐繁忙的工作下,为了多陪陪女儿,我经常恳求丈夫让女儿晚点睡。
等我回到家,总能看到一个睡眠不足、蹒跚学步的孩子,她很少能睡整晚觉。我一直坚持母乳喂养宝宝到两岁,我总幻想着这样可以弥补我错过的睡前时光和不再属于我的生活日常。当她深夜醒来时,她会嚎啕大哭,极力挣脱我的怀抱,因为安抚她的是我这个“并不熟悉”的母亲。
每当这时,我总是反复问自己所做的选择是否值得坚持。
在这样的时刻,我时常会想起我的母亲。
在母亲去世前的几周里,我和姐姐试着想象我们将来有一天可能会问她的所有问题。我姐姐问她:“关于做母亲,她最意想不到的是什么?”当我晚上摇着孩子入睡时,我回想起母亲最初惊讶的表情和最终坦率的回答:“
我希望有人能告诉我,你不可能什么都得到。
”
据估计,2022年约有12800名女性死于卵巢癌症,其中包括我的母亲。与这12800名女性相伴而去的是几十年的家庭秘密,从感冒到痛经再到心痛的各种治疗,以及指导她们在困境中坚持下去的人生真理。
在我的领域里,胜利的可能性和悲剧的可能性一样多。在申请专培之前,我就已经接受了这种两面性,从来不知道它多久会发生在我身上。作为一名妇科肿瘤学家,我既是外科医生又是临床医生,但我也是一名新手妈妈,现在在我的新生活刚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女儿。
当我站在这个十字路口,面临着多个角色的挑战,我想到我的母亲和像她这样的女人一定在我之前走过了一条类似的道路。
我想象着他们面朝太阳站着,终于看到了她们生命的色彩,而不是她们的牺牲。
你后悔学医吗?
这篇来自底特律韦恩州立大学癌症研究所的文章,让我看到了一名专培医生在临床医生、新手妈妈、妻子、女儿等多重身份中负重前行,有忙碌、疲惫、痛苦、眼泪,在这个过程中更让我看到了女性坚忍不拔的一面。不管是住培医生还是专培医生,我们总是一边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应对繁重的临床工作和科研任务,一边对亲人心怀愧疚,总是在一遍遍地问自己选择医学这条路到底值不值得,但总能在忙碌和愧疚的极致拉扯中找到坚持初心的意义。
我身边也有很多同学和同事努力在家庭和事业中寻找一个平衡点,有人拿着微薄的进修补贴,带着年迈的老人和未断奶的孩子租住在大城市的老楼里,每个月吃一次肉都得精打细算很久,只为抓住一切可以在顶级医院学习的机会,她说:“精神丰富了,物质匮乏点不要紧,只是苦了小孩和老人。” 也有人不得不抛下年幼的女儿上为期一年的住院总值班,面对女儿的委屈哭喊,只能一边忍着伤心一边急匆匆赶去下一个急会诊……
我也曾问过这些前辈们,选择医学这条路是否后悔,他们都表示抱怨归抱怨,但是当时选择学医就做好了终生学习、不断突破和吃苦的准备,而且人生也是一个打怪升级的过程中,没有挑战的生活会无聊透顶。所以,即使当下困难重重、焦头烂额,也不要囿于眼前的困境,临床上获得的成就感是无与伦比的。
因此,加油吧!每一个追梦人!
参考文献:
Mattei LH. The Maternal Crossroad. N Engl J Med. 2024;390(23):2139-2141. doi:10.1056/NEJMp2400914
封面图来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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