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杨兆凯
摄影、绘图 | 任超
经公众
号“国家地理中文网"(微信ID:NationalGeographicCN)授权转载。
1937年林徽因在佛光寺测绘经幢
八十年前的7月,梁思成和林徽因走进佛光寺东大殿,终于完成了他们一直坚持于心的“中国必有唐代木构存世”的夙愿。此后,一批又一批研究学者、古建筑爱好者走进这座圣殿,体味它独有的雄伟和先贤发现它时的欣喜。
“如果我的心是一朵莲花,
正中擎出一支点亮的蜡 ,
荧荧虽则单是那一剪光 ,
我也要它骄傲的捧出辉煌 。”
青年歌剧表演艺术家陈小朵女士吟唱《莲灯》
像是一场隆重的典礼,当青年歌剧表演艺术家陈小朵女士在佛光寺东大殿前平台吟唱《莲灯》,一时万壑松风,流云浮游于湛蓝的天穹,平畴峻坂间是晦明晦暗的日影,天地好得不像话。北京文化遗产保护中心重走发现佛光寺之路的文保志愿者们和寺内僧俗游客无不驻足,在清响与回声中感受这片刻的透明与庄严,这种共鸣将回访推到高潮。此刻,佛光寺关乎我们每一个人。
1937年林徽因与佛殿主宁公遇塑像的经典合影
对于陈小朵来说,歌剧《林徽因》的创作是她的一桩夙愿,再次来到佛光寺,完全是一次朝圣与还愿之旅。八十年前的那次发现,经过当事人梁思成、林徽因乃至刘敦桢等先生的反复讲述,早已定格。当时青年林徽因与大殿女施主“宁公遇”、与唐“大中十一年”的邂逅,几乎成为一场预备已久的仪式。
小朵之外,这次回访更有梁思成先生长孙梁鉴先生及其女周洋女士的加入,此情此景,让人有种时光倒流、静观沧海变的历史坚实感——一如佛光寺所奠基的来自洪荒的山岩。
俯瞰佛光寺
八十年来,佛光寺早已成为中国古典建筑的纪念碑,
东大殿就是中国建筑的帕特农神庙
,完美、永恒,锁定了我们的民族性格,体现着我们的美术法则,与世界或曰西方建筑相抗礼而成为东方或曰中华建筑的典范。中国传统营造的秩序,在佛光寺得到了全面的体现,高台、栋宇、斗栱,彰显了这一文明来自远古的恒久生命力。
东大殿转角铺作 (摄影
:卜洪权)
佛光寺从唐朝来,而唐是中国历史上最可引以自豪的时期,文化昌明,人文鼎盛。二十世纪初叶,日本学者断言中国已无唐代建筑,因而这座唐代建筑的出现,足堪收拾人心。1937年,既是中原八年抗战的肇端,也是国民政府“黄金十年”的绝响。发现佛光寺既是中国全方位力量积蓄的自然结果,恰也抢在最后关头,占得先机,为民族的救亡和复兴伏下吉谶。可以想象,梁先生和林先生的极度兴奋不是没有来由的。
五台山全图
从一开始,这就不是一座普通的建筑,而是一处位于中土佛教第一圣地五台山的唐代重要寺宇。古往今来,五台山见证的求法者之行脚,不可胜计。文殊菩萨的示现与华严世界的擘画,让圣山与帝国巧妙地耦合在一起,驱动着东亚世界的齿轮,轧轧而来至于目前,其影响之深远难以估量。
与伯里克利塑造的帕特农神庙相类,大佛光寺也被一些学者认为是佛光王唐中宗的纪念碑,整个事件背后又有玄奘法师的影子。
东大殿匾额
狂热与绚烂是一对孪生兄弟,五台莲开绝非流光乍现,而是余韵悠远。从规度气势来看,佛光寺大殿在唐代已堪称杰作。待到营造学社梁林等先生的历史性瞻顾,五台宝藏终于向我们展示了中国古典时代建筑的隐秘面相。在学社诸贤的叙述中,佛光寺的发现是按图索骥的结果,敦煌61窟壁画《五台山图》所描绘的“大佛光之寺”,就是眼前的这座唐代古寺,伯希和编纂的图录就曾长期放在学社案头。
东大殿塑像群
这一机缘让人感奋,敦煌的大发现与甲骨文的考掘、流沙坠简的整理构成了二十世纪初最显著的文化地标,成就全球瞩目。营造学社对于中国历史建筑的考察致力于从断烂中淘选、建构失落的中国古典总体艺术,尤以建筑为重,在佛光寺与敦煌遗产的隔空对话中,一种包覆宇内的盛唐世界可谓呼之欲出。也难怪在殿前平台上,梁林诸先生组织了一场欢庆“野餐”,作为考察战略储备的罐头食品尽皆下肚,他们载笑载言,还可以载歌载舞。
今天我们知道,《五台山图》中的大佛光之寺与今天的佛光寺颇不相似,这一窟制作的年代也已进入后唐朝时期的五代,以此作为旅行指南是困难的。事实上,作为佛教神圣图像的五台山图则历史久远,其供奉在东亚地区也曾极为广泛,《五台山图》应在其佛教美术意义提供中予以重新考察。
祖师塔
但梁林等先生的发现仍然极具震撼力,仿佛在中华腹地訇然崛起一座高峰,与日本学者所宣称的数十座东瀛唐构遥相呼应。更重要的是,佛光寺与伊东忠太等关注的北朝建筑遗存直接相关——这也是日本学者孜孜追寻的日本早期木构建筑之先声。除了地近云冈,东大殿的左后方,还矗立着一座祖师塔,其装饰风格明显有北朝气质,束莲柱、莲瓣券,早为梁先生所留意。
营造学社考察路线示意图(绘图:孙长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