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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建业混沌开讲:我们为什么爱宋词?

混沌学园  · 公众号  · 学习  · 2025-02-24 19:55

正文

2025年1月2日-1月4日,混沌文理院六期第六模块在西安举办。第六模块的主题为“历史与文化”。本模块我们邀请到了许纪霖、罗新、戴建业三位老师来讲述不同历史背景下的人和事,及其积淀出的文化。


本篇文章摘录自戴建业老师的演讲,主题为《宋词的风情与风韵》。


戴建业老师是原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广东外语外贸大学首席专家。他操着一口生动的“麻普”讲解古诗词,幽默风趣、直白易懂,2018年时便在互联网上爆火,成为受诸多网友喜爱的“网红教授”。


这次演讲从文化的视角解读宋词——其落脚点在宋词,其切入处在宋代文化。从勾勒宋代文化的基本特征,到阐述宋代士人的文化心态,进而分析宋代文化对宋词繁荣的深远影响,揭示宋代士人心态与宋词的内在联系,最后讲宋词的文体特点,宋代词风的嬗变,宋代的代表词人及其代表词作。通过这次演讲,让大家粗尝宋词的风情与风韵。




宋代的文化特征与宋代的士人心态


宋代文化高度繁荣,被许多学者推崇为中国古代文化的巅峰。 陈寅恪在《邓广铭〈宋史职官志考证〉序》中写道:“华夏民族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邓广铭在《谈谈有关宋史研究的几个问题》亦表示:“两宋期内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所达到的高度,在中国整个封建社会历史时期之内,可以说是空前绝后的。”


从政治体制上看,宋代吸取唐代安史之乱和五代十国割据分裂的经验教训,将政权、军权、财权统统集中于皇帝,形成了一个高度中央集权的王朝,彻底改变了“方镇太重,君弱臣强”的局面,为北宋带来了内部的长期安定和经济繁荣。宋代商业的极大繁荣带来了新的生活观念,大都市的形成也带来了人们对娱乐的渴求。市井生活不仅提供了新题材,创造了新的生活方式,也创造出适应这种生活的艺术形式、艺术风格。


然而,高度集权的中央体制也造成了宋朝“将不知兵,兵不能战”的军事弱势,长期受到北方民族的威胁,与这些外族政权从原先的称兄道弟到最后的纳贡称臣,使得士人心中充满了隐忍和屈辱。 因此,宋朝从开国到灭亡,爱国主义诗词都特别兴盛。 陆游《五月十一日夜且半,梦从大驾亲征,尽复汉唐失地》这一诗歌标题便道尽了所有宋代人的黄粱美梦,直到死前他还念念不忘国家统一,留下了一首《示儿》,“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陆游的绝笔凝聚了其毕生信念未能实现的不甘与悲怆。民族英雄、抗金名将岳飞的《满江红》更是脍炙人口,“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看到国家分裂,这些民族精英的心也在为之滴血。


由于民族和国家在现实生存上一直受到威胁,国家版图从前朝向外扩张转为向内收缩,宋朝士人也一改盛唐人的“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的豪迈张扬与轩昂开朗,在精神上逐渐变得内敛退缩,乃至狭隘萎靡。 长期以来自我中心的天下主义遇到了挫折,自我中心的民族主义便开始抬头。 与此同时,由于精神上的内向、焦虑、敏感,宋代走向了伦理主义,在现实生活和道德观念中极度高扬道德伦理,强调“存天理,灭人欲”,“饿死事小,守节事大”这样极端严峻的伦理立竿准则。理学的兴盛造成了人们精神生活的冲突与紧张,也造成了人们人格的普遍分裂。





宋词的文体特征与宋代士人的审美趣味


宋词能够成为宋代文学的代表,得益于其文体特征恰好契合了宋代的社会与精神需求。它既是宋代文化的产物,也是宋代文化的象征。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词之为体,要眇宜修,能言诗之所不能言,而不能尽言诗之所能言。诗之境阔,词之言长。”他强调的是词的精致微妙与美丽优雅。 晚唐五代词人偏好“逐管弦之音为侧艳之词”,长于表现一种婉约细腻的女性美。即使后来有苏辛的豪放词,也必须豪宕之中蕴韶秀,刚健之中显婀娜。 细腻柔婉是词的正宗,刚健豪放则是它的变调。词具有长短句式、音调节拍以及配乐可歌的特性,细腻柔婉这一特征正是与词的音乐性息息相关。



自先秦起,中国的诗歌就与音乐关系紧密,《诗经》、部分《楚辞》及汉乐府,都是必须入乐演唱的,《诗经》风雅颂的划分标准就是音乐。然而,到了汉代,能够演唱《诗经》、《楚辞》的人变得愈来愈少。六朝时期,汉乐府的演唱也面临着同样的困境。进入唐代,古乐更是鲜有人演奏和欣赏。原先用于歌唱的音乐逐渐消亡,成为只能诵读的案头文学。 这时候,从西域传入的“胡乐”与汉族的清商乐相融合,形成了一种新的音乐类型——“燕乐”。


燕乐分为舞曲和歌曲,歌曲的歌词被称为“曲子词”,即词的雏形。燕乐中有些曲调的曲拍声调与五七言绝句相合,那么这些五七言绝句直接就可以入乐歌唱,如旗亭画壁故事中的“寒雨连江夜入吴”、“奉帚平明金殿开”、“黄河远入白云间”。但大多数情况下,直接以诗入曲很难演唱,必须加入和声和泛声才能与曲拍相合,像广为传唱的《阳关三叠》也得破句。中唐以后开始有文人按乐曲填词,如白居易的《江南好》之类。


词与《诗经》、汉乐府的区别,一是它们各自所配的音乐不同,二是它们创作过程不同。 前二者是依歌辞谱曲,后者是依曲填写歌辞,即按乐章分阙的数目,按曲拍定句的长短,按乐声选字的平仄,这就形成了一种不同于诗的长短句体裁。从上下片换头或不换头,就能判断这首词乐章的特点。不换头表明上下乐章完全一样,换头则说明上下乐章有变化。词的上下片节拍完全相同称“重头”,散曲中一曲调多遍重复填写也叫“重头”。曲调由慢拍转为快拍叫“入破”。


燕乐的娱乐特性,也决定了词的内容和风格。大多数词的题材不出于男欢女爱,词境只限于闺阁园亭,手法大多委婉深曲,情调大多柔媚轻艳,语言也大多凝炼精巧。 波澜壮阔的社会生活、豪迈激昂的英雄浩气和金戈铁马的战场斯杀,基本无法在词中得到表现,因为这些内容难以入乐歌唱。


晚唐五代和北宋前期的词人在对词的体认上也印证了这一文体特征。如欧阳炯在《花间集序》中提到,“递叶叶之花笺,文抽丽锦,举纤纤之玉指,拍按香檀。不无清绝之词,用助妖娆之态。”,表明晚唐五代的词主要为歌妓舞女们所用,使她们更加妖娆可爱、性感动人。欧阳修在《采桑子》词的序中也表示,自己填词不过是“因翻旧阕之词,写以新声之调。敢陈薄伎,聊佐清欢。”


宋词细腻柔婉这一文体特征与宋人内向、细腻、敏感精神状态一拍即合,将宋人近乎神经质的细腻感情表现得淋漓尽致。如张先的《青门引·乍暖还轻冷》,“乍暖还轻冷,风雨晚来方定。庭轩寂寞近清明,残花中酒,又是去年病。楼头画角风吹醒,入夜重门静。那堪更被明月,隔墙送过秋千影。”“暖”而说“乍”,“冷”而言“轻”;风吹影动以“弄”字来刻画,风吹角响以“醒”字来形容,体物既微妙,下字更精细,抒情也含蓄有味。这首词以纤柔清丽的词风,表现了词人细腻幽微的感受,在艺术上堪称绝唱。





宋代的词风与宋代的士风


宋代的文化总体上呈现出一种精致、优雅、细腻又略带颓唐的特点。 宋代文人具有高雅的审美趣味和极高的文化素养,同时也表现出强烈的幻灭感。 即使旷达如苏东坡、刚正如范仲淹、富贵如晏殊,他们的词中也常表现出幻灭、颓唐、倦怠的情绪,描绘出一些优美、精致却狭小的境界。


超脱旷达的苏轼在诗词中常说“古今如梦”、“君臣一梦”、“人间如梦”、“未转头时皆梦”。既有过“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的感伤,亦有“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的慨叹。



再看范仲淹,无论是在《苏幕遮》中表达“黯乡魂,追旅思”“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的愁绪,还是在《渔家傲·秋思》中抒发“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的苦闷的范仲淹,似乎都与执笔“先忧天下之忧而忧,后乐天下之乐而乐”时的他判若两人。


又如晏殊《浣溪沙》中写道,“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晏殊一生安享尊荣富贵,是当时所有男人都艳羡的“太平宰相”,可他仍然感到“无可奈何”,致慨于“落花伤春”,徘徊于“小园香径”,乍读这两首词还会误以为作者是多愁善感的伤春少女。


那位风流潦倒的柳永更是一副嬉皮士的样子。早年创作的一首《鹤冲天·黄金榜上》叙写了其落第后的失意不满和恃才傲物,以及放浪形骸、出入风月场中的生活。“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与唐诗比较一下就可以见到唐人不同的胸襟与境界。 王昌龄的《从军行》以“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彰显了边塞将士的坚韧与豪情。李白的《行路难》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展现了诗人面对困境时的乐观与豪迈。杜甫《望岳》中一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则表现了其宽广的胸襟和高远的志向。岑参《送李副使赴碛西官军》中的“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更是直接地表达了他对功成名就的向往和对英雄气概的赞美。





宋代商业的繁荣与宋词的娱乐性


宋代的统治者虽然在对外军事等方面极其“外行”,但在对内管理上却显得尤为“内行”。他们采取了高度中央集权的方式进行国家管理,保障了社会的稳定与安宁,为社会经济繁荣发展提供了坚实基础。宋代科技进步带来的生产效率提高,以及纸币使用带来的商品流通便利,促进了市民阶层的壮大,也加速了大都市的扩张。一幅《清明上河图》描绘了当年汴京的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柳永的一首《望海潮·东南形胜》亦道出了当年杭州的富庶。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不断演进,市民的生活方式和生活观念也发生了转变,推动了人们对娱乐的渴求。欧阳修曾说,“因翻旧阕之词,写以新声之调。敢陈薄伎,聊佐清欢”, 词的主要功能就是娱宾侑酒,而大都市恰好是宋词滋长兴盛的温床。市井生活在为文人提供新题材的同时,也催生了与之适应的艺术形式。


俗话说“在什么山上唱什么歌,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文学作品不过是文学家在用笔向人倾诉衷肠,因此,每个作者下笔之时心中都有一个潜在的倾诉对象。这一潜在的倾诉对象不仅决定了词的内容,也决定了词的语言、风格和品味。因受众不同,宋词呈现出“雅词”和“俗调”两种不同的艺术风貌。



“雅词”主要取悦高人雅士,词境限于闺阁园亭,词风婉约细腻,典型的如晏几道的《鹧鸪天》:“小令尊前见玉箫,银灯一曲太妖娆。歌中醉倒谁能恨,唱罢归来酒未消。春悄悄,夜迢迢,碧云天共楚宫遥。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俗调”则更多是为了取悦世俗的市井小民,语言直白晓畅,抒情也不能过于含蓄。


柳永不仅是城市文明的讴歌者,更是商业文明的宠儿,在当时受到市井百姓空前的欢迎,乃至于出现了“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柳词”的说法。柳永一生厌倦功名利禄,眷恋男女艳情,其艳情词尽管时涉低俗,却歌颂了下层人民的真挚爱情,特别是唱出了娼楼妓女的心愿与辛酸,描绘了市井百姓的日常生活和情感世界,尤以《木兰花令》等为代表:“有个人人真攀羡。问着佯佯回却面。你若无意向他人,为甚梦中频相见。不如闻早还却愿。免使牵人虚魂乱。风流肠肚不坚牢,只恐被伊牵引断。”



宋代文人与妓女交往十分密切,因而留下了大量的艳情词,如秦观的《八六子·倚危亭》,“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此外,也有妓女所作的词流传下来。“说盟说誓,说情说意,动便春愁满纸。多应念得脱空经,是哪个先生教底?不茶不饭,不言不语,一味供他憔悴。相思已是不曾闲,又哪得功夫咒你。”这首无名“蜀妓”所作的《鹊桥仙》载于南宋周密的《齐东野语》中。陆游的一位朋友从蜀中带回一妓,并为她买了一栋房作为外室,每隔数日便去与她缠绵。有一次他因病连续几日没去看她,引起了她的紧张和疑心。陆游友人后来作词解释,这位蜀妓便依韵填了这词作答。半是嗔怪埋怨,半是玩皮调笑,半是痴情撒娇,真是一语百媚。


另外,有两首爱情词不得不谈,一是苏轼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另一首是陆游的《钗头凤》,它写于与已仳离的原妻唐氏再度相逢于沈园之后,以一种凄恻的调子倾诉了夫妻被迫拆散后的痛恨,以及两人的眷恋和相思。这首词以短句密韵奔泄而出,语气虽急促,抒情却委婉,既一气贯注又回味无穷。“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词风的嬗变与题材的拓展


唐诗对于宋人来说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峰,而唐五代词对于宋人来说则是一片尚待开垦的处女地,宋代词人大可在其中开疆扩境、逞才献技。 因此,宋词比宋诗在艺术上更富于独创性,以致于人们常把它作为宋代文学的代表而与唐诗相提并论。


词兴起于唐代,与经济的繁荣和燕乐的发达息息相关。敦煌曲子词最早产生于七世纪中叶,大部分作品源于民间歌唱,词风朴质明快,体式有小令、中调和慢词,内容广泛,“有边客游子之呻吟,忠臣义士之壮语,隐君子之怡情悦志。”中唐的戴叔伦、白居易、刘禹锡等采用这种体裁创作时,体式一色止于小令,风格尚存民歌的活泼清新。晚唐文人创作技巧更加娴熟,然而随着词中辞藻愈加华丽,其逐渐成为公子佳人和权贵显要们歌台舞榭的消闲品,反映的生活愈加贫乏。温庭筠是晚唐填词最多的作家,现存的70多首词内容“类不出乎绮怨”,风格上丽密香软,被花间词派尊为鼻祖。与温齐名的韦庄的词也不外乎男女艳情,只是词风上变温词的浓艳为疏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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