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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宗盛|审视摩挲这些旧物,意味着自己与人生某些部分的和解与释然

上海译文  · 公众号  · 文学  · 2017-02-23 20:31

正文

你知道,什么是他们心中的珍物吗?

李宗盛|音乐人

「 琴与笔是我在创作的这个仪式中启动另一个灵魂,

经营另一个身份,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法器。」


谭盾|作曲家,指挥家

指挥棒

「 声音之所以成为音乐,是因为内心有感触。这根指挥棒在普通人挥舞的时候自然是没有音乐的,但是在我手中却不一样,它传递的是内心深处的能量。」


林怀民|编舞家,云门舞集创办人

母亲手抄《心经》

「 那年秋天,母亲安详往生。我把她的书法裱框起来,日日端详,如见母亲。记起那窗前的春光,记起她的辛苦,她的奋斗和坚持。《心经》未了,横轴留白,仿佛印证“诸法空相”。那是母亲给我们的最后教诲。」


黄永松|《汉声》杂志创刊人

贵州蜡染布

「 我收的蜡染被当地人视作生命的礼物。每一块蜡染布,都和生活有关系。」






王澍|建筑师

钟繇字帖

「 帖学的字从来是不大的,是要写在纸上的,学的字也是在纸上的帖,能看到毛笔在纸上的那种微妙之处。从这里开始,相当于我就改宗了,自己给自己换了一个老师,转到帖学上去。整个的气息就开始变得温润、柔软。」


金宇澄|作家

史密斯船钟

「 旧钟的记号,钢印,标识,油漆特征,底盘式样,钥匙,提手,样样沧桑。我曾经的熟人,台词,机器,画面,回忆,全部隐退了。上海是一块海绵,吸收干净,像所有回忆并未发生过一样。」


杨丽萍|舞蹈艺术家

菜篮子

「『篮子里要有我的东西才像样,我要自己整理的。』杨丽萍重视篮子的使用状态,当这个器物里,盛放的是她自己的东西,按照她的意愿摆放,才真正地成了她的篮子。」


李宗盛说,在自己最终选择“作为音乐人创作时用的笔与制琴师用的刀具”为“心中的珍物”这一主题写下文字的之前,“已经用了三个星期试着去说明八颗干瘪的糖炒栗子对我人生的意义”。

是的,正如李宗盛自己所说,选择“栗子”,看上去“荒谬”,但却绝对“真实”。因为就和上面这些您看到的“”、“指挥棒”、“手抄的心经”、“贵州蜡染布”、“字帖”、“船钟”、“菜篮子”一样,很多时候,我们会发现,自己最珍视的东西,往往只是一件在世俗意义上并没有很高物质价值的东西。

所以,在由李宗盛作序、上海译文最新出版的《珍物:中国文艺百人物语》中,您还将看到诸如“汉瓦”、“米与藕”、“《浮士德》”、“手稿与审稿记录”、“照片”、“泥土”、“盲文书”、“草台班的灯”等等上百件物品。

所有这些,应该说都只是一件平平常常的东西,之所以被留下,可能是因为它的主人就是个“习惯留东西的人”(李宗盛语),可能只是因为一个偶然的念头而没被丢弃,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具有某个特殊的意义而被保存以示纪念。

但当我们浏览这部小书时,或许就能发现,在文字和图像中,这些“东西”都蕴含着一种“深情”。李宗盛说,这种感情“透露了作者的心性,人生的样貌,经历的曲折我却觉得,就像某部异常火爆的盗墓小说中所写的,一件“东西”,当它在主人手中被摩挲、把玩、使用,终有一天你会发现,流逝的岁月赋予了它一种灵性,或者说,情感。而这种居于“物”之上的“神”,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只属于你自己和这件物之间所共有的那段生命的。

于是,一件简单平常的“东西”,就变成了一件永恒的“珍物”。

在这里,与大家分享李宗盛为《珍物:中国文艺百人物语》一书所写的序言,和我个人非常喜欢的那篇艺术家徐冰老师所写的《盲文书》。希望您也能喜欢。


《珍物》序言

李宗盛

- 声明:如需转载先请私信联系 -

是的,我承认。

我就是那种习惯留东西的人。

于是当被邀请对这些对象的其中一些做描述的时候,我乐观极了。我的确有乐观的理由!

家里到处都是这样的东西。随手挑一件就足够吹嘘半天,写一篇文章实属等闲。

何况这些年我的珍物有增无减;这样的邀约让我甚至有了写一本书的念头。

虽然我最终交出的稿件里选择了作为音乐人创作时用的笔与制琴师用的刀具为主题,但在此之前,我已经用了三个星期试着去说明八颗干瘪的糖炒栗子对我人生的意义。

而决定写栗子,是忍痛排除了小女儿的口水巾、写词用卡式录音机、几十首歌词手稿、打工的钱买的第一张黑胶唱片、老情在我遭逢困境时送我的书之后,所作的决定。

我知道这看似荒谬,但是绝对真实。

我遭遇的情况是往往还未动笔,思绪已经开始神游。对往事的感怀挂念,淹没取代了交稿的紧迫感。

老实说,我因此对我的书房进行了一次考古发掘。

现在您就要开始读这本蕴含深情的小书。

您马上要发现书里被作者提起、牵肠挂肚视为珍宝的,没有一样是世俗见解所谓的价值高的东西。

但是我以为这些个文章所透露的讯息是极有意思有价值的。

因为不管您对书中作者的认识了解如何形成的,这些文章会是最诚实的增补。

它透露了作者的心性,人生的样貌,经历的曲折。

其中的蛛丝马迹必然会带领您与您先前了解的作者映对,暗合。

是的,我的珍物有增无减。

我决定留下我给娘捏脚时用来装乳液的塑料罐子,制琴时音梁凿下来的刨花。

我认真地想,等我更老了,我的珍物会是身上的老人斑。

那是时间专属给我的,平凡却无价的

岁月的勋章!!

李宗盛 敬序

二零一六年十一月


《盲文书》

口述徐冰   采访令狐磊、夏楠   摄影刘一纬

刚到美国那阵子(一九九〇年代初),我常往返于 Madison 和 South-Dakota 之间,钱不多,就坐“灰狗”的班车。一天晚上,在 Minneapolis 换车,照样是占位子,放行李的人乱哄哄地挤在一起。灯光也特别昏暗。我旁边有一位妇女却始终坐着不动,腿上摊开着一本书。仔细留意,我才发现那是本“点字”书——原来她是位盲人。

我对任何读不懂的东西都有兴趣,觉得越读不懂的文字,就越给你一种美感,其实就是一种纹样、一种节奏。就和她攀谈起来,虽然我当时的英语非常差劲。也一定是我对“点字”太幼稚的问题,让她觉得我对她手里的这本书实在太好奇了。到了一个小站,她要下车了,她碰碰我,说:“这本书给你了。”我可不敢要,她说:“我读完了,不需要了。”

是这样,他们生活在精神和思维的空间里,不像我们,那么需要物质的占有。这本我读不懂的书,到现在我一直留着。1993 年,我做了一个作品叫《文盲文》。“文盲文”三字分解后即为“文盲”和“盲文”。这件装置呈现的形式为一个阅览室和展示在阅读台上的盲文书籍。在这些书的封面上与原文无关的英文书名与原盲文书名叠印在一起。观众翻开内页全为盲文。这对一般观众来说是不可知的。同样如果一位盲人读者,他也不知此书封面给一般人的是完全不同的信息。不同的人群从同样的事物中却获得不同的内容。这件作品测验并讨论了文化的偏差、误读及掩盖性等问题。

做作品的期间我去过一所盲人学校。学校校长也是盲人,她请我们去她的家做客。我接触到的盲人都很善良。也许是他们看不到特别邪恶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们的家里,也都没有什么家具,墙上也不会有画,就是家徒四壁,我想,因为他们不需要——他们生活在精神世界中。

中国人的哲学,中国人看事情的方法,我觉得很特殊,今天中国为何是今天的这样子,其实可从文字的线索来抓到一些东西。中国人的性格、工作方法从哪儿来的,怎么回事,中国人搞不清楚,西方人更搞不清楚。当然,社会主义的方法,市场经济的施行,西方价值观的引进,还有从古代来的方法都在起作用。而中国的核心方法,很多都是从文字的特殊性上来的。汉字决定了中国文化中很根本的东西。

中国人写字,是由发音来的。我们发音是单音节,汉语差不多可以说是唯一的单音节发音体系,所以汉字才成为唯一的(当然还有水书和东巴文两个小范围的少数民族文字)、活着的古老的象形体系的文字。世界上很多文字最早都是象形的,但是因为大部分都是黏着语系,词性的变化靠音的变化,象形无法发展下去。

有一次杨致远先生邀请我去看他的书法收藏,看到了赵孟手卷《大乘妙法莲华经卷第三》这件传世名作。给我的震撼非常大。萌生出创作《汉字的性格》的想法,是跟那次的观看体验有直接的关系。中国书法艺术注重线条推进的时间特征、运动痕迹以及在过程中的对于字体内在节奏的调控与把玩。汉字的这些特殊的书写方式塑造了中国人敏感、含蓄、内敛的性格,也培养了中国人对于“关系”、“格局”的认识。中国人懂得顺势而为,做事情会根据现有条件做出随即的判断。

古代评论书法并不是直接评论书法,不说这一笔好还是那一笔好,而且中国人不太评论作品本身,如果谈作品就是描述一番自然景象绝妙,就等于是谈论、评价了这篇字。谈论书法章法,是谈论打仗,怎么布阵,怎么用兵,你看卫夫人的《笔阵图》很有意思。关于用笔,是用“骨法筋法血法肉法”来表述的,要有“折刹骨”的力度。唐李世民批评萧子云:“无丈夫之气,行行若萦春蚓,字字如绾秋蛇。”我发现在这些儒雅的文化仪式感背后,存有“杀机”与“暴力”的一面。例如一些笔画的描述——点要像高峰坠石,横像缰绳勒马,竖要立柱千金,撇要像路断犀象等等。古人为何看重书法水平呢,因为能体现几点:传统礼教功底,性格的刚柔,耐力,平衡、调配的中和能力。有人问柳公权笔法,柳曰:“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

中国人的境界全体现在对“度”的把握上,最高理想是中和。中国人在整体“关系”中平衡利弊的本事,即随机应变的智慧,甚至是我们不知不觉的本能状态。比如:中国人开车,随意得让外国人害怕,很多中国人不喜欢交通规则,而依赖于汽车之间的身体语言,两个车快碰到一起时,也很快就能决定我先走还是你先走。这完全不同于西方人依靠规则、严谨的处事原则。像再早几十年,大家都骑自行车,当一堆自行车从那么多方向骑往十字路口,混成一堆,还能够各走各的。

因为中国人写方块字写了好几千年,每一个汉字就是一幅图画,记住每一个文字就是记住一个图画,要把它写得好看,写得平衡,关系对。其实它是一个图像的把握和平衡的问题,这些东西影响了中国人思维的特点,会根据临时的条件来调整下一步做什么。好比写字,第二笔根据第一笔生成,第三笔又依托第二笔,最后一笔是强调整个字体的结构并最终做出整体的权衡。

其实汉字就决定了中国人是图像文化,是拷贝的文化。我们每个人一接受教育就是拷贝,把方块字模板一个一个拷贝在大脑里。每一个都是不变的,是整齐的。所以在中国文化中特别强调图像的整齐感。比如说诗词是整齐的,五言七律是极其模版化的,视觉化的。而拼音文字是长长短短的,写出来的东西在视觉上和我们也是不一样的。这就从根本上决定我们视觉思维的根性,更多是靠“看”来判断。而印度人、西方人思维不同;像我曾一起工作过的 Discovery 的一位导演,他总是一边说一边思考,就是越说越来劲,一写思维就开始停滞。现在手机可以语音输入,他就很高兴。而比起来中国人一般不太说话,是图像动物。

我们的性格来自书写汉字,我想,以后由于电脑,人不写字而是敲字,这会使我们的文化成分慢慢发生改变。书法成为少数专业门类,会不太有普遍性,几代人下来会和其他文化性格更接近了。很多人讨论汉字危机。我觉得我们的文化性格会被稀释。当然,今天的生活中仍然有些人像禅修一样地每天写字,这可能也是在这个容易失去坐标的时代里,自己找到的一种平衡的方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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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物:中国文艺百人物语

作者|《生活月刊》编著

出版时间|2017年2月

李宗盛:“多年以后审视摩挲旧物对我来说,往往意味着自己与人生某些部分的和解与释然。”

谭盾、林怀民、黄永松、王澍、金宇澄、阮义忠、杨丽萍……一百个人撰文回望关于“珍物”的答案,那是他们生命中独一无二的印记。在充斥着“消费”与“丢弃”的当下,重拾“惜物惜情”的美好传统。

“华语音乐教父”李宗盛作序力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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