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湖边,不远处正是取经队伍,空中莲座有菩萨低眉,随着他们目光向湖底望去,只看到那个白发驼背老人收拾好石桌石椅,便向茅屋外徐徐走去。
观音皱眉说,你若愿,便答应,不要乱来,湖底重重禁制,沾之便是身死道消,负罪五百年,难道你今天想功亏一篑不成?
湖底驼背老人兀自双手插袖,置若罔闻,走到茅屋那空地边缘,没有一丝停步的意思,可就在老人踏出茅屋的第一脚落下时,莲上的观音立即大惊失色,不可置信说,你…你怎么可能!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唐僧掐了掐指,喃喃说,宜白龙出水。
那一脚踏出,百里鹰愁涧湖水尽皆沸腾,数不清的禁制霎时粉碎,由湖面起一道大漩涡,卷着亿钧重的湖水向下而去,尽皆消失在三哥脏兮兮的袖子中。
三哥驼背白发,面目苍老,每走一步都颤颤巍巍,却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他双手缓缓从袖中抽出,手中像握着东西,一寸一寸,晶莹剔透,都是无数禁制湖水凝练而成,只听他扯着嘶哑嗓子说,来一杆枪。
“教你练一杆枪,是教你做一个人,你这虾精,把背挺直一点,对,再直一点。”
“心不安不必成妖,背不直不需化人,记住了,疼一根筋骨,活一份心安。”
“人人都说过刚则断,我只明白不为瓦全。”
“小弟,与我走一趟天庭。”
故人言谈,历历在目,配着此情此景,仿佛有一袭白袍从岁月长河中回首再来。我望着湖底面容枯槁的老人,他面容古井不波,我却已泪流满面,心中郁结一扫而空,扯着嗓子又哭又笑喊道,三哥!哈哈哈哈哈!三哥!三哥!
眼前此景实在过于惊人,仅数息功夫已招来各路神仙齐至,杨戟哪吒四大天王这些老面孔一个不缺,更多的是银甲天兵。无数双眼睛正望着湖底的踱步老叟,人人神情肃穆。接着又走出数人,乃是掌管捆龙绳的天将,他们掐手印,轻喝一声,起!
刹那间,汇聚于鹰愁涧的所有大河静止不动,紧接着化作一条条黑绳,冲天而起,最粗足有数丈。
这些河流,本就是捆龙绳所化,此时显出原形,更使这一方天地杀机四伏。
捆龙绳显现同时,天兵天将各自祭出法宝,分明是要扼杀三哥于湖中,可我岂能如他们所愿?五百年前我看了一场热闹,心不安理不得,日夜教我心烦,今朝再会又是身临其境,我祭出长枪,暗暗说一句三哥,小弟来求心安了。
可就在我决心赴死拼杀的下一秒,冲天杀机已是溢满鹰愁涧,罡风刮过,万籁俱寂,只留一声呐喊。
谁敢动!!!
一杆通天的金箍棒抡了个大圆,天兵佛陀均后退一步,避其锋芒,面上挂着忌惮神色。我看向双眼冒火的猴子,他身上妖气磅礴,战意昂扬,谁也不理,只直直盯着湖底的白发老叟。
云上观音眉头皱起,开始念咒,一句咒,猴子头上的金箍便紧一分,几句咒下来,疼得猴子目瞪欲裂,七窍流血,却仍不管不顾地攀升着气势。
四方仙兵,也只等猴子讨饶,放下那根棒子后,就将再度扑杀三哥。
“咣!”又有一声巨响撕裂天空,打断了观音的念咒声,我看向声音来源,不禁错愕,赫然是那白净和尚以九环锡杖敲了下地面,土地裂纹竟已是绵延不见尽头,只听他又喊了一声佛号,嬉皮笑脸说观音姐姐,金箍是你的,这不假,但徒弟是我的,所以念不念咒,该由贫僧说了算,您看在不在理?
观音望向那九环锡杖,面有难色,更遑论身边站着三尊凶神,咽下一口恶气说,唐三藏,今日若真酿下大祸,与你逃不了干系!
这么一耽误的功夫,湖中情景已是天差地别。虚空之中密密麻麻的捆龙绳卷向湖中老人,他满布皱纹的脸上不悲不喜,任由捆龙绳鞭打在身,毫无疼痛神色,继而他右手负枪于身后,左手虚握在湖中,无尽的捆龙绳便齐齐发出一声悲鸣,各自缠绕缩小,于老人手中揉成了一股细小黑绳,又隐于背后。
三哥第二句话是,来一根筋。
继而,三哥仍未停下脚步,在诸天神佛惊惧的观望中,这个湖底老人每走一步,背挺直一分,每走一步,生黑发一寸。
“身是一杆枪,心是一双手,先学握枪,再学出枪,握不稳,枪不准。”
“先问心,再做事,断枪仍可铸,心乱再难安。”
“人活一世,是活一势。”
一时之间,我脑海中只有三哥的谆谆教导,回过神来,这方天地早已是落针可闻,唯有三哥一步一步向上而来的脚步声。我坐在地上,嘿嘿傻笑,看着老人的面容正渐渐化作记忆中的模样,便知道,既然五百年前那杆枪,八百里无人拦下,那么如今这百里湖水,谁来都是螳臂当车。
南天门外,一杆枪递出八百里,鹰愁涧底,一股势深藏五百年。
老叟踏步九十有九,步步皆是墨染白头。
最后站在湖面上的,已经是一个白袍背枪的黑发青年,举手投足间藏着气势,那气可吞山河,那势敢摘星月,那一袭白袍,立于虚空飒飒作响,压得群仙诸佛噤若寒蝉,只见三哥先是对白净和尚点头示意一下,继而长吁一口气,最后,终于提枪指向眼睛发红的猴子,他嘴角挂起一抹笑,轻松说道,孙大圣,来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