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中国幅员辽阔,有诗云“早春二月里徒步北上的少年,九百里添一件毛衣,三十里学一种方言,七十里爱一个少女”,单是春节里各地饮食风俗,就各有千秋。正如文中所及,哪怕只是成都和川南富顺的距离,同一种美食,已然判若云泥。希望此文能在在全球化和网络化的今天,勾起你那些如同乡愁一般的象征主义食物的美好回忆。
一百年多年前,自流井盐业兴旺,经营盐业的陕西商人发了大财,集资修了座相当于俱乐部的会所,也就是如今的自贡盐业历史博物馆,民间称西秦会馆。二十年前,一个朋友在那里混饭吃,我常出入其中。有一天,在雕梁画栋中晃来晃去,竟晃出些名堂。
木雕和石雕,大多绘的是川剧里的戏文故事,虽不全懂,尚可猜测。但有几幅的内容却有些古怪。比如,一朵盛开的莲花上面,是三枝画戟。如果画戟旁边是个美女,我倒可以联想,是不是在说吕布?这都是他的最爱嘛。又一幅,一只肥大的鹿子安然而卧,鹿头上,有一只夸大得不成比例的蝙蝠。这又是什么鬼?
我的朋友姓郭,是一个渴望回到唐朝,写信必用朱红色明八行的夫子。他说,这是象――征。莲花上面三把画戟,那叫连升三级;蝙蝠飞在鹿子头上,那是福禄双全。总之,不外乎讨口彩的吉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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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人讲究“意头”,小小年纪也要惦记着功成名就,骑鹿(禄)而行。(南方周末资料图/图)
年岁渐长,我慢慢明白,其实咱们中国人,大抵比较含蓄,所以暗喻或祈福的象征主义便是惯用的手法。单说食物,就有不少象征主义的精髓在其中。至于一年里最重要、最需要讨个口彩的春节,更是象征主义食物的大集结。孰若不信,只举一例:汤圆。这种原本甚为普通的甜食,由于有一个圆字,象征了团圆,便成为春节必不可少的名角儿。
在我老家富顺,春节的餐桌,尤其年夜饭的餐桌上,一定不能少的三大象征主义食物分别是:鱼,鸡,头个碗。
鱼不用说了,全国人民都有这个习俗。春节的鱼不仅是一尾鱼,它还是一个美好的期盼:年年有余。嗯,最幸福的生活当然就是收入跑过了GDP,每年能落下三几两银子在帐上。不过,我老家年夜饭的那条鱼,另有两个小小讲究。
其一,这鱼须是当天宰杀的。最好是上午这家伙还带着老婆孩子在江湖里快活游泳,下午就被一网打上来,晚上做成香喷喷的大蒜鲢鱼或家常豆瓣鱼。大年三十那天的鱼比平时贵一倍以上。再贵,仍然供不应求。
其二,鱼尾巴得一刀剁下来,贴在自家的门板上。这种习俗由来已久,我那一百岁高寿的老祖母就说过,她儿童时代在王家做童养媳,每年除夕必做的事就是贴鱼尾巴。祖母说,避邪。不过,以余意度之,辟邪固是原因之一。另一原因在于攀比:谁家门上的鱼尾巴更大,乡人一望可知,由此就得出这家人生活红火的结论。
有句俗语叫作大年二十九的鸡----闹不了两天啦。按老家习惯,除夕家家都得杀鸡。这鸡,一般是公鸡。这倒不是公鸡肉质比母鸡更鲜嫩(其实有可能恰恰相反),而是乡人普遍认为,年夜饭得敬神敬祖先,而母鸡属阴性,若用它摆在庄重的典礼上,乃是对鬼神不敬。故而老家又有另一句俗话:母鸡敬菩萨----婆娘当家。
用砍刀把公鸡剁成小儿拳头大小,以清油略加爆炒后盛入砂锅,加水,加诸种调料。最后,加入农家自种的红苕制成的粉条,文火慢炖。
川南的春节前后,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一大锅热气蒸腾的鸡汤,最容易让人在鞭炮声中感受到幸福的抚摸。故此,除非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家,无论如何,过年都要杀一只鸡。
有一年,我妈在路上碰到苦根妈,苦根家的生活历来像他的名字一样。苦根妈说,八妹,今年我家里,连一根鸡毛也没见到。我妈对苦根妈充满了无能为力的同情,同时,也为自家年年都能杀一只昂首挺胸的大公鸡由衷地骄傲。
头个碗这个名字很奇怪,意思是,第一个上桌的菜。作为第一个上桌的菜,它的制作比较复杂。简单地说,先要做两种半成品。其一是用带了些排骨的瘦肉裹了豆粉炸成嫩黄的酥肉;其二是用加了蛋清的半肥半瘦的猪肉沫蒸得半熟再切成条状,复用鸡蛋皮镶边。其后,在一只巨形的海碗里加入黄花、木耳,再把两种半成品细心铺上去,放进蒸笼,加水后猛火蒸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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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顺“头个碗”。(南方周末资料图/图)
中国地域极为辽阔,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用诗人汗漫的话说,“早春二月里徒步北上的少年,九百里添一件毛衣,三十里学一种方言,七十里爱一个少女。”至于民间,对这种辽阔有另一种说法:十里不同天,百里不同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