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着
难免一死
……
有两样东西,人们越是经常持久地对之凝神思索,它们就越是使内心充满常新而日增的惊奇和敬畏:我头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康德
哲学起源于惊讶。——柏拉图
小时候,仰望星辰的时候,总会有些莫名的惊讶,这些写在天空的神奇符号,仿佛在昭示着什么,又仿佛在召唤着我们。尤其在极深的夜,夜里有种露水的清凉,那时,更让人难以忘怀这种哲思,对着星空如对着镜花水月,会不禁发问: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
长大后,功利性活动从事得多了,渐渐让自己感悟的心染上尘垢,一年年,身心都仿佛机械,极其精准地捕抓住尘世的一些东西,却忘了灵魂最天然的好奇。及至挫折连连,欲伸张大志而不得,于是自反而缩,不由得想知道,这活在囚笼里的到底是什么?恰如海德格尔在诗中所说:
当生命充满艰辛,人
或许会仰天倾诉:我就欲如此这般?
这便是重返哲思的道路。
昨天、今天,当世俗为双十一的物质海洋所涌动之时,在福州的三坊七巷,终南山哲思的雪静静地下着。雪带来某种封闭性,当外表被极度隔绝之时,心灵的窗户反而打开,影像如此澄明、神圣……
《物演通论》的作者,王东岳老师来了……
生即是死,死亦是一种生。——海德格尔
作为隐居在终南山二十年,多次与西哲交谈的人,王老师却颇有国学家的样子,那一堆胡子,蘸着点终南山的雪。作为前几次课程的延续,这次王老师所讲解的,乃是物演通论之要义,简称五正印一提纲。
正
印一说,源自佛陀的“三法印”,佛陀当年为免后人曲解法意,乃提出三法印,用于“印证”佛法之真伪,如同世间的公文,凭借印鉴可以确认公文的真假,因此称为“三法印”。王老师此次提出五
正
印,既有提纲挈领,把握关键之感,也有为后世传播学说考虑之意。
因而起头便先从一些青年曾经对《物演通论》哲学体系与其他哲学体系之混淆谈起。要分析这些哲学体系或思想体系,要从其讨论问题的基础和出发点入手。基础就是当时的有效信息量,出发点就是作者研究这个问题的初心或者说源起。
王老师举了佛教的例子,佛教的出发点正是为了解脱一切苦厄,虽然最终构成了一个庞大的思想体系,但最核心的思想还是如何脱苦,佛经所言“舍筏登岸,见月忽指”,即是指证悟了核心,则佛法中所言,可以忘却了。
康德的出发点是为了回答休谟“不可知论”的问题,而休谟的出发点又是贝克莱……如此种种,那么,《物演通论》的出发点是什么呢?
《物演通论》是一个纯逻辑的出发点,原本就是想回答既往哲学史遗留的那些问题,基于的是迄今为止整个人类自然科学的成果。王老师特别指出,既往哲学家多是博物学家,对自然科学有较深的了解,而自然科学为哲学提供了极其有限的信息资源。但仅有信息就能推出理论吗?
王老师把原始信息比作一块荒地,只有经过耕耘,方能变成田地,有所收成,因此,前人的研究成果,要通过逻辑思维整合。
王老师先从达尔文进化论的破绽说起,达尔文进化最终是说物种的变异是随机的,自然选择也是随机的,但是,拉大尺度来看,我们却发现,物种的演化,乃至物类的演化,都呈现出明显的方向性,即:从简单到复杂,从低级到高级……
同时,王老师发现了一个悖论,越是后演的物种,其能力越强,然而灭绝得却越快……
宇宙有没有任何统一性或者目的呢?它是不是朝着某一个目标演进的呢?——罗素
于是,王老师在大学时候就已经产生了“弱化演化才是真实的”这一观点,然而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因为与常识太相悖了,因为我们活在一个发展高歌猛进的时代,大多数人对发展都是喜大普奔的,因而,提出越发展存在度越低,岂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然而事实如此。
王老师举例,元素周期表的前两种元素氢氦,属于前演物类,其存在度高达96%左右,剩下的4%左右,才给了那些后演物类。自然生物中的蓝藻,出现较早,其存在时间、质量总和仍然较大。
中国古代也有先贤,如老子、孔子,主张退回先前的社会状态,这都暗含了“进化即是衰败”的观点。
由于王老师的存在度包括存在时间、存在质量、存在状态等要素的综合考虑,因此很难反驳。
但我个人思考,在某些过渡物种中,一定会有存在度小于后衍物种的情况。或者,在某些高度依赖某种环境的物种中,也一定会有这种现象。
然而王老师一直强调自己的哲学是一种大体的哲学,这个就让人无所适从了。
因为一般科学的研究,都是从具体到抽象,因而抽象可以指导具体,而王老师这个观点,似乎要我们改变看世界的观点去迎合理论。
因此我认为,递弱代偿,仅仅表明在某种情况下物种进化更快了,进化快了,总体存在时间就缩短了,然而,从人类在某一时间的存在度而已,人类仍然是最成功的物种之一。
这当中一定有某种平衡,而不是仅仅说一路下滑了事。要综合考虑。而且对于某种物种来说,如何适应环境,或者说把握规律才是关键,而不是被动地承认这种灭亡。
以人类而言,人类本身比万物都脆弱,但是我们通过自身的研究,发展了远远超过我们本身的力量,其中我们所使用的工具,也固化成了我们能力的一部分,我们的社交网络,使得我们可以团结更多的人力、人智,从而完成我们之前所完不成的任务。
所以是不是递弱,还很难说。
人性是物性的绽放,人道是天道的赓续。——子非鱼
五证印是:1.弱演变量。2.代偿位相。3.有限区间。4.分化耦合。5.伪在危在。
基本提纲是:反比函数定律。
其实核心就是一个:递弱代偿。
存在是存在物的最基本属性,其次是广延属性,也即时空属性。进而,王老师提出了,存在只是一个“变量的演运”或“变项的展开”,因而最终是个有限量,也必然落在一个有限的区间。
精神存在只是感应属性增益的结果,换句话说,在物叫感应,如我们说电磁感应,在生命体,为精神,在人,可称为意识,本质是一样的东西,一路演化而来。
王老师提出了“代偿”的概念,不同于病理学的意义,它指的是存在自己越补越失的情况,也即,感应属性的一路增加并不能带来存在度的上升,存在度的衰减是必然趋势。
万物于是处在这种“不得已而为之”的状态,或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人类这个宇宙的老人,也要走到演化区间的尽头了……
时空是什么,时空是物质失稳和失位的展现平台。
演化即是分化,分化的过程中,会有内在重新整合为一的过程,这个称为耦合。
通过分析原子结构、分子结构、细胞结构,最后到社会结构,指出,它们是结构属性一路增益的结果。因此,社会也是自然结构化过程的产物。
原子结构、分子结构乃至细胞结构、社会结构确实有相似之处,这表明了是宇宙同一规律演化的结果,然而,并不能笼统将原子的感应和人类的感知混为一谈,这是不同层面的东西。如同一台电脑,有硬件层,有软件层,如同软件的功能耦合一样,硬件也有功能耦合,然而,不能说软件就是硬件。既然没有可比性,所谓的增益一词,也是不可取的。如同香蕉和茄子,属于不同物种,不能说香蕉是茄子的增益一般。
哲学就是练习死亡。——柏拉图
一天的课和一天的答疑听下来,感觉王老师的信息量极大,整合也极为有效,不少洞见极为深刻,如“文化是演化派生的”、“文化先于制度”、“随着分化,两个人共生的难度加大,因而婚姻不易”、“如何调动智力,主要靠聚焦”、“天下无真”、“数学是用最基础的属性去统合其他后发属性的有效工具”、“特异功能是一种返祖现象”、“文明的进步是对诗意的破坏”等等,确实是当代大哲。然而王老师本身建构的是一个纯逻辑模型,而且不讨论灵性世界的存在,或者我们称为存在之上问题的讨论,因而也让我略感遗憾。
有人说,王老师的哲学最接近科学,确有这点味道,但是科学是分科之学,做不到如此贯通。然而王老师不讨论的话题,正是从古希腊以来,哲学家们一直在探讨的不变的、完美的“一”和变化的、不完美的“多”之间的关系,不讨论未免有点可惜。
而且,王老师的哲学最大的益处,可以说就是整合了古往今来许多的哲学和科学思想。尽管这条脉络并不是一个客观的规律。
也就是,他用于穿哲学思想的线,本身是不存在的。但不妨碍线上的每颗珠的闪亮之处,这正是人类文明的结晶。
然而递弱代偿四个字,确实深刻地摇晃了我的内心,人们或许也真的要再反思一下了。过去我就写过一些反文化论之类的,指出文化或文明进步并不带来人类幸福度的增加,反而使人与自然愈加不和谐,人本身的焦虑也与日俱增。然而,直接指出人类灭亡的书,这还是第一次见。慢慢地有些能够接受了,有生就有灭,个体如此,人类群体也是如此。然而,是选择寿终正寝还是爆裂式灭亡,值得反思。这似乎也让我们更加看清自己在浮生的追求是何等的渺小、无益。
另外,我们是否有可能统合我们现有的知识,像此刻王老师所做的尝试?就如现在学科如此繁多,却没有一统律一样。本质上,这表明了人类计算能力的有限性,只有分科才便于人类理解,便于人类深入探索,然后再在各个学科中互相碰撞。所以各个学科的分类,其实是不得已的。因此我个人认为一统律不存在,整合总是有限的。
虽然王老师一再宣传自己的理论绝不是真理,然而我愿意称这次讲座为一次求真之旅。如果没有求真,我们就不会这么多五湖四海的朋友来到这里;如果没有求真,我们就永远无法超拔自己的人生。当然,仅从逻辑求真是不够的,人,必须全面展开自己的能力。我还是对人类,对真善美,对造化,抱有希望,但是物演通论这面镜子,帮助我们更好地看清自己。
最后,用歌德的一句话做结尾:
这个世界多么轻易地抛弃我们
,使我们无助、孤独;它总像太阳、月亮和诸神那样,继续走它的路途。
Ps:我写的几首关于这次讲座的诗,献丑如下:
解
--致东岳老师
诗/红叶竹马
种子已经播下
灵魂等待收成
佛以一音演说法
众生随类各得解
是迷 是悟
智慧是自家田地的整顿
你借我一个犁
我翻了十八遍土
终于闻到一股清香
时空的轴上
灵魂不断展开
何处是我的皈依
眼眸如雪融化
用镜子破除镜子
解开枷
却逃不出
万物关联的链
揭谛 揭谛
有缘自会碰出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