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杜华阳
来源 | “医学界”微信号
我们都是在琼瑶剧中长大的,《情深深雨蒙蒙》、《还珠格格》给我们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写了一生爱恨情仇、经历了人们起起伏伏的的琼瑶阿姨,在面对丈夫平鑫涛患血管性失智症又卧病在床,想让他安详尊严的离开。但和子女为了平鑫涛插鼻胃管的问题闹翻。我想其本意是良善的,只是被外人、被一心挽留的子女误解。正如她所言“我的善意已被污染。”
82%的人不愿“加工活着。”不论数据来源及可靠性。试想一下,作为一个年过九旬的老人,神志不清,只能靠着现代仪器设备维持着生命,在生与死之间苟延残喘,身体上忍受非人的痛苦。即使插上胃管,暂时延长了几个月,甚至是几年,证明了现代医学的发达,满足了子女想要挽留亲人的迫切心情。但,这就是躺在床上的人想要的吗?
“国宝熊猫”级人物启功是在2005年离世,最后的三年都是在医院里惨度人生,没有前来看望的亲人,亦没有子女,前来的是各个领导,每次外面都拉了长长的警戒。记者早已被远远拦在警戒线的外面。虽是誉为国宝,和普通人不同的就是头顶上多了一层光环,不用担心医药费的限制。但是,身体动不了,肺部感染,只能上呼吸机。静寂的病房里只有各种医疗设备,心电图、呼吸机显示人还活着。神志清楚时,尚能听到周围人的声音,“嗯”“啊”两个字回答着医护人员一切的问题;最后,昏迷时,简单的两字早已不能发出,只剩下间或不整的心电图。听闻大师的主治医生说,连换用、停用简单的抗生素都要经过层层申请,最后到国务院备案。但是领导有命:人不能死,动用一切资源、一切方法挽留,是一切方法。每次病情严重,病房里便多了冰冷的设备。
1
在消化外科实习时,见到一个直肠癌的老者,退休前是中学教师,不能说桃李满天下,但学生还是很多,毕竟教学四十年,小城里很多人对他都有印象,走在街上有很多人打招呼,每到教师节,还作为功臣出席学校的活动,很多学生送来鲜花,有的是亲自送,有的是快递邮寄,很是受爱戴。
但是由于肿块距离肛门括约肌的太近,保肛手术无法实行,只能选择腹部造瘘,起初老人怎么也不同意,无法接受术后的腹部的瘘口。结果孩子轮番上阵,日夜劝他,想他同意手术。过了近一周,老人还是死活不同意,想要有尊严的的活着。孩子想要活着的父亲,父亲想要生命最后的尊严。儿子找到了主治大夫,想要签下手术同意书,强迫老人上手术。主治说得经过患者同意,毕竟病人还是神志清醒。
最后,儿子、女儿一起跪在父亲床前,不同意手术便长跪不起。无奈,老人只得同意。老人的手术做的很成功,没有任何转移。那一年的教师节,老人没有参加学校的活动。但是鲜花依旧,有学生前来看望,老人闭门不见,学生将花放在门口,到傍晚,门前堆满了康乃馨和百合。
第二年的教师节,老人去了学校,和前来的每个学生握手,双手上前,很是谦卑和庄重。教师节的第二天清晨,楼顶上多了一人,楼顶到地面的自由落体,水泥地上留下斑斑血迹。
这是老人想要的结果,还是孩子想要的结果?
2
值班时,见到被一群人簇拥推来做CT检查的老奶奶,急诊医生陪同着。申请单上显示已经93岁,突发昏迷。扫描检查时大面积脑梗,超过了一半以上。临床医生委婉的告诉他们已经没有挽救的必要了,任何的措施只能暂时延缓离去的时间。给家属交代时,医生已经用了最最温柔的方式,避免使用一切和“离去”“死亡”“去世”的词汇。但是还是刺激到了家属,拉着他的胳膊要求上呼吸机、除颤器、心电监测仪,甚至还提到了毫不相干的输血,各种他们所能想到的医学仪器、医疗方法。
应该是孙子,直接挥手威胁再不抢救就要揍医生,并且一直强调老人身体一直很健朗。最后,在无可奈何下,上了呼吸机,不到一个小时,老人已经完全没有了生命体征。留下歇斯底里的亲人在病房外哭泣。老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是难免受到了现代科学的侮辱。
3
肿瘤科见过38岁的女性,卵巢癌,发现时已是晚期,全身转移,每天只能靠吗啡了以度日。开始时还能止痛,后来只能便再也控制不住。在还能活动些时想要跳楼结束自己的生命,因为忍受不了疼痛,被拦下,丈夫死死抱着不放手,最后同意不再自寻短见。
经历了数个撕心裂肺的疼痛后,丈夫听闻吸食海洛因也能止痛,通过不知道从哪介绍来的朋友,买到了一些毒品给妻子偷偷吸食。从确诊癌症到天天依靠吗啡不到一年的医药费用已经将家底消耗的油尽灯枯,买毒品时丈夫已经将房子易主。看到她时,连见过很多病人的我都觉得有些害怕,前所未有的瘦骨嶙峋,肌肉已经萎缩的几乎没有,肋间隙深深凹陷清晰可见,自己已动不了,翻个身也需要丈夫帮助。
听说,她积攒了三天的毒品,在丈夫外出买早点时,一次吸食三天的量结束了生命。
听她去世消息的那天,我发呆了很久,莫名哭泣了很久。为她的不幸,也为她的丈夫,更加是为了忍受万箭穿心般的剧痛忍受了三天的解脱。
4
大三时给我们上《医学伦理学》课程的是冀素兰老师,东北大学哲学系的研究生,上课时言语很是犀利。最后一堂课并不是循规蹈矩的上课、讲授课件,而是破天荒的给我们播放了一部电影—《姐姐的守护者》——
在对待身患骨癌的姐姐Kate,母亲沙拉和丈夫布莱恩选择了人工基因筛选受孕创造了妹妹Anna,不顾及Anna的意愿一次又一次给姐姐抽血。救孩子是母亲的本能,和我们国人一样,都希望我们的亲人更好的活下去。为了延长她的生命倾其所有、不顾一切。无数次的化疗放疗,早已被折磨的不成样子的Kate,想着以安详的姿态离开,但是母亲就是不肯放手。最后全家人在海滩上一起享受的美好画面固定成永久。
姐姐在成全妹妹的中祥和的离开,结束时的画面极其唯美,是对生命的致敬。记得冀老师给我们说过的结束语:“医生,给病人的不单单是治疗疾病的技术,还有最后的关怀和做人的尊严。”
上考研《内科》时,授课的是刘忠宝博士,著名的电生理学学者,大半生都是在和急危重症的心肌病变打交道。给我们讲授急性冠脉梗死时,说到“非要我选择一种结束生命的方式,我选择冠脉梗死,一次让我梗个够。”那时,我们都是都是一笑而过。想一想,我们最后谁能逃过一死?为什么我们不能正视自己的生死呢?中国的小孩子在上学时,老师们就一直强调说:要热爱生活,热爱祖国,热爱共产党,唯独没有说要好好爱护自己,正视生命的死亡。平时在和父母亲人不小心提及“死“”去世“这样的字眼,也会被教训不懂事。相比于美国一些小学生,老师从小就带领孩子去殡仪馆看送别亲人的仪式。这或许就是接受美式教育的孩子更加看得开生死、更加倾向于死后捐献遗体器官的一个原因吧!
亲戚是309医院的老医生,已经年过七旬,身体很是健朗。某次谈论时,我祝福的说:“您身体那么好,一定会寿比南山。”刻意躲开了长命百岁的词汇,免得让人听着不舒服。没有想到姨奶很是看得开:“千万别让我活到长命百岁,人,该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等到我躺在床上,没有什么行动能力,自己活着遭罪还增加孩子的负担。最好给我来个心梗、脑梗,一下子走了就最好了。”或许这是看过无数生死后才能说出如此豁达的话。
你出生的时候,你哭着,周围的人笑着;
你失去的时候,你笑着,而你周围的人在哭!
一切都在轮回,我们都在轮回中!
人体耳朵里的感受细胞是最后才丧失活动,在眼睛已经无力睁开时,在浅昏迷时,外界的声音也还能刺激耳朵细胞里的电活动。甚至是一些电生理的专家做过实验:在人死后的近一个小时内耳朵细胞还能受到刺激发生电活动,这就是所谓亲人听到我们最后的声音!为什么我们要在亲人能够听到我们最后的声音时选择哭泣呢?而不是像吉普赛人那样欢笑让他开心离开?
你我本来就是赤裸裸而来,又是赤裸裸而去,所有事物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为什么总是一直想不开?孔子曰:“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七十之后的事情便不再谈论,或许千百年前的孔圣人也觉得七十之后应当归应天命。中国古人一直都讲究“厚养薄葬”,但是在市场化的今天、在讲情面、讲排场的今天,又能有几个人做到厚养薄葬呢?“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每次读到田园诗人的诗句,总是不禁想,为什么我们的物质文明愈来愈发达的今天,而我们的精神思想越来越退步?
中学时学习臧克家老先生的文章《有的人》,“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我们都深知,一个人的生命不在于其长度,而在于其深度、其广度,在于给人们留下了什么。我们这些人要经历多少世事才会明白生命的真谛?
作为医生,在医院里见证了无数生老病死,各种在生死之间挣扎的人,对生死的感悟可能比一般人要深刻。
我们的亲人、我们自己有一天可能也会躺在病床上,假如有一天,只能靠着各种现代的机器维持着即将逝去的生命,“加工活着”,就让我有尊严的离开吧!
版权申明 | 本文原创 欢迎转发朋友圈
投稿邮箱 | [email protected]
商务合作 | 021-58545118
▼过往的君子给我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