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79岁的琼瑶奶奶又上热搜了,因为她跟继子继女潜藏38年的矛盾终于爆发,导火索是要不要给病重的丈夫平鑫涛插鼻胃管。
90岁的平鑫涛在去年3月中风,患上了失智症,也就是俗称的老年痴呆,一年的静养也没抑制住病情恶化。最近,医生说他需要插鼻胃管帮助用药和进食,琼瑶不同意,说平鑫涛曾立过“尊严死”的遗嘱,一旦病危不得插管。
但平鑫涛与前妻留下的子女却公开表态,父亲只是不认识人、不能再天天对琼瑶说我爱你,并没有病危,这时候拔管简直不怀好意。
双方在Facebook上你来我往地发布公开信,最后的结果是,琼瑶于这周二深夜宣布,将丈夫交给继子女(前房子女表示自己没被琼瑶收养,不接受这个称谓),而且怕自己情绪失控,再也不会去看望平鑫涛了,她说:“我的人生一败涂地,书也不会再写了。”
新闻一出,两岸网友都沸腾了,对于琼瑶不想给平鑫涛插鼻胃管这事儿,有表达理解的,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不是在自己身上插管不知道有多痛苦——
也有嘲讽她自私的,称失智不代表病危,不能说一个病人不能表达情感就是没有灵魂、没有灵魂的肉体早死早好——
甚至再一次向琼瑶“小三上位”的婚姻开炮,历数琼瑶剧里那些让人五雷轰顶的人设和剧情,来证明琼瑶自己的爱情“三观不正”,写出来的故事也“三观不正”——
但“三观不正”就必须放弃对配偶病情的判断吗?
虽然琼瑶与平鑫涛的爱情饱受争议,可这一回还真没什么可以过多指摘的。琼瑶的生死观很超前,不愿让丈夫痛苦地活着,大家可以理解;平家子女因为孝道、因为不舍、因为社会道德想要延续父亲的生命,大家也可以理解。
琼瑶与平家子女的分歧,只是对生命的两种不同看法而已,无关人品,也没必要上升为某种阴谋论(有人认为琼瑶上个月表态自己想安乐死是为平鑫涛此事造势)。甚至可以说,两者的对话如果能一定程度上推进社会对于“安乐死”、“尊严死”的舆论进程,也是很有讨论价值的。
说到这里,话题就变得过于沉重了,咱们不妨急刹一车,倒回来聊聊琼瑶这个drama queen的人设。毕竟有太多人好奇,“配偶患病、子女撕逼”这样私人的话题,为什么琼瑶奶奶喜欢往Facebook上发?还是以小说连载的形式、言情剧台词的风格……
这么说吧,多年来,“琼瑶”俨然成了一个形容词,我们说一个人“你好琼瑶呀”,意味着在外界看来,这人真爱至上、不管不顾,行为处事像是活在电视剧里,不够真实。
网上将这种风格洋气地称为“drama/抓马”,而这种人则是“Drama Queen”,代表人物即琼瑶,或“Drama King”,代表人物即马景涛。其他有这样潜质、却还没有贯彻到方方面面的人,也有一个不太好听的称呼,叫“戏精”,即浑身上下都是戏。
显然,把琼瑶当作“Drama Queen”的标杆,不仅仅是因为她笔下有许多“为爱情不疯狂不成魔”的人物。尽管这些人物已经被群嘲过无数次——
《还珠格格》里争论看星星看月亮的小情侣
- 她说你们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我都没有和你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 都是我的错我的错,我不该和她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我答应你今后只和你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情深深雨蒙蒙》里一句话翻来覆去说的注水式逻辑
- 你无情,你冷酷,你无理取闹!
- 你才无情,冷酷,无理取闹!
- 我哪里无情,哪里冷酷,哪里无理取闹!
- 你哪里不无情,哪里不冷酷,哪里不无理取闹!循环往复×250遍
《一帘幽梦》里把爱情和一条腿(身体)拿来作比较
你失去的只不过是一条腿,而紫菱失去的是她的爱情
《新月格格》里直接把内心戏像念话剧旁白一样说出来
你明知道你在我心里的地位,是那么崇高,那么尊贵!全世界没有一个人在我心中有你这样的地位!我尊敬你,怜惜你,爱你,仰慕你,想你,弄得自己已经快要四分五裂,快要崩溃了,这种感情里怎会有一丝一毫的不敬?我怎会欺负你?侮辱你?我的所行所为,只是情不自禁!五年以来,我苦苦压抑自己对你的感情,这种折磨,已经让我千疮百孔,遍体鳞伤……
栗子太多完全举不过来了!
“我心已许终不变,天地为证,日月为鉴。”
“我要住在里面,隔着这条河,永远看着你,不论清晨还是黄昏,月夜还是雨夜,我要永远看着你,一直等你肯在这条河上架起桥来的那一天!”
“你我这一份心,这一片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鬼神万物都是我们的证人……生也好,死也好;今生也好,来生也好,我都是你的!永远永远都是你的。”
不用说,大家也能分辨出上面这些是琼瑶剧里的台词,因为在咱们这一代人的印象里,琼瑶描绘的爱情都特别死心眼特别浮夸,尤其强调爱的唯一性与排他性,很有形式感——这一点在现实生活平鑫涛患病的过程中也体现得淋漓尽致。
从去年平鑫涛中风起,琼瑶就一直在Facebook上记录自己照顾丈夫的心路历程,整个人呈现出来的都是痛苦、崩溃的形象:难受到吃抗抑郁药,心绞痛只能自己抱住自己,对着镜子练习微笑,然后躺在床上背唐婉的《钗头凤》……是不是很有画面感?
甚至每次发文署的日期也是很有形式感的“鑫涛住院XXX日”。
到今年4月,琼瑶在Facebook上的连载再次引起公众的关注。
先是发表长文《我的丈夫失智了!——请求你,最后一个忘记我!》,回忆了平鑫涛患失智症的过程。不久又发表了一篇文章,写她跟生病的丈夫撒娇,要求丈夫对她说情话,一定要称她为“亲爱的老婆”。
随后,浓浓抓马风的长文一篇接着一篇,《金锁,银锁,卡啦一锁——爱在崩溃边缘时》、《当他将我彻底遗忘时——天地万物全化为虚有》、《背叛——别了!我生命中最挚爱的人》……一直到《鼻胃管——撕裂我、击碎我的那根管子》。
说起来,新闻工作者应该还蛮喜欢发琼瑶奶奶的事情,别的不说,至少新闻标题都很好取,直接写上她的最新动态,然后冒号“:”,附上一句戏剧化的发言↓
↑平鑫涛对她说的那句话是“妈”……老年痴呆的他把琼瑶错认成老母亲,琼瑶懵了。
虽然与平家子女的意见相左,但在麻醉科医师的建议下,琼瑶还是含泪妥协,让平鑫涛插上了鼻胃管,“没有尊严地活着”。看到丈夫因插鼻胃管而不适呻吟,琼瑶写道:
我觉得我和鑫涛之间,那漫长的50多年,始终有条牵得紧紧的线,让我们分不开,也逃不掉,现在,这条线已经不见了!他不再爱我了,我,不是在他失智时失去他的,是在我背叛他时失去他的!我再也感觉不到他的爱,他的温柔,他的体贴!50几年的相知相许,在此刻化为轻烟,不用等到他离开这世界,我已经失去了他!
琼瑶认为自己同意为丈夫插鼻胃管是“背叛”丈夫的意愿,而她要为“背叛”付出代价,因此萌生过从荣总医院一跃而下的念头:
没有你,我也心无所恋!所以,我先走一步!不知道荣总的顶楼是多少层?不知道我纵身一跃时,会不会像雪花?或者,不是雪花,而是血花!现在,我“唯有一死酬知己,报答今生未了情”。
事实上,尽管琼瑶在Facebook上声嘶力竭地掰扯着,但在与平家子女的檄文大战里,琼瑶一直都是处于下风的。
平鑫涛儿子平云在公开信中点出双方发生争执,“真正的重点始终不在于究竟要不要插鼻胃管这件事,而是我们跟您对于父亲值不值得继续活下去的认知不同”↓
在他们(也包括绝大部分外人)看来,琼瑶的爱情观,大概是“要宠我、爱我一辈子,否则就不是爱”。但很明显,这是强人所难。当一个人老年痴呆了,忘了自己对面的人是谁、不能高调地表达爱意时,他就不值得被爱、不应该活着了?
主流的爱情观里,爱应该是潜移默化、深入骨髓、不流于形式的,但写了一辈子言情小说的琼瑶可能不这么认为。她追求的爱情跟她笔下的主人公一样,要的就是轰轰烈烈、荡气回肠——不能说这是错的,但终究让人难以接受。
与琼瑶drama的行文风格相对立的,是代父发文的平鑫涛孙女,她希望关心此事的人们可以看看平云那封公开信,“没有华美的词藻,没有戏剧化的台词,没有激烈的情绪,只有身为人子最深的哀痛与不舍”。
两相对比,一个哭天抢地字字都是情绪,一个沉痛克制又句句在理,说琼瑶在你来我往的檄文大战中失利,应该是不难理解的。即使有人认为琼瑶不想给丈夫插管的立场没错,但她过多的“戏份”却让他们感到浮夸,丢失了不少“路人缘”。
说到底,还是琼瑶的情绪不够有真实感,让人感觉“很假,不会发生在现实生活中”。而且她的各种陈年往事也被翻了出来,很多网友痛斥其“双标”,对于一件事的评判标准朝令夕改,全看自己的心情。
比如前两年刘立立导演的故事。
刘立立是八九十年代琼瑶剧的御用导演,那个时候的男女主角还是秦汉、刘雪华。琼瑶和她关系很好,这个故事也是当年琼瑶在博客上自己讲的。
刘立立年轻时当小三介入了学长董今狐的家庭,董的原配接受了她,两女共事一夫长达45年。但刘立立有某种特殊疾病不能生育,就视原配的孩子如己出,一直拍戏赚钱养原配和孩子们。
后来,刘立立病重将死,原配表示愿意成全她,于是和董今狐离婚,让两人在病床前结婚。当董今狐去世后,医生在刘立立病危时问家属要不要做气切手术,原配和孩子毫不犹豫就同意了——可这个手术很激进,病人会非常痛苦且风险极大。
当时原配口口声声说“先让她活下去”,琼瑶对此也大加歌颂。“怎么如今到了平鑫涛这里,她就不发扬这种大爱了呢?”网友们的点在这里,“她历来吹捧的大爱根本就是骗钱骗读者的工具,真到了自己身上,又是另一种做法”。
再过几天就是5月9日了,琼瑶和平鑫涛结婚38周年的纪念日,但平鑫涛已经认不出“最爱的她”,也认不出所有人,琼瑶说:“还有意义吗?没有意义了。”甚至写下“天长地久是多久?天长地久就是等你不再记得我”。
到这里,你不得不感叹,琼瑶到79岁也还是琼瑶。尽管她跟所有人一样,最爱的永远是自己,但恐怕没几个人能像她这样,把感情宣泄得如此澎湃。
回头看她这一生,真的跟演戏似的,一个接一个的drama情节,一种“老娘就是永远的女主角”即视感。剧本在手,天下我有,可以说是“琼瑶”了一辈子。
-------回顾drama queen有多流弊的分割线-------
琼瑶的父亲是大学教授,跟琼瑶母亲原是师生关系,后来发展为夫妻。家中四个孩子,琼瑶和她龙凤胎的弟弟是最大的,也是最不受宠的。
小妹妹学习好、长得美,跟《一帘幽梦》里的绿萍一样,是母亲最疼爱的,小弟弟则是父亲的心头肉,导致琼瑶在家里很自卑,所以写出来的女主人公也大都是爹不疼娘不爱那一挂。
虽然琼瑶学习不好,但她长得还挺端庄的,有文章写亦舒见琼瑶时的打扮:
她是很老式的淑女型的,穿洋装也穿得旧式,非常闺秀格,拍照老是抿着嘴,手叠手,尾指作兰花状,年纪比张爱玲轻得多,姿态却比张老,眼睛上黑白分明的几道眼线,看着看着,就觉得名不虚传,文如其人。
上高中时,琼瑶爱上了比她大25岁的国文老师,这位老师虽已结婚,但妻子因战乱留在了内地,外界看来算是单身。
两次高考落榜又被家人得知早恋的琼瑶,在家庭的压力下与老师中断了关系,老师也因为触犯校规被流放到一个偏远学校——这段故事就是后来琼瑶的成名作《窗外》。
1963年,《窗外》的出版开启了琼瑶的写作生涯,也彻底改变了她的生活。
一是激起了琼瑶母亲的震怒,因为书中描绘的女主父母非常偏心,所在的家庭如同炼狱;且女主与老师的感情是因母亲的百般阻扰才被迫中止的,当然,这也确是琼瑶母亲做过的事情。
琼瑶母亲来信说:“原来你的写作才华,仅止于此!你就这样等不及的要赚钱吗?除了‘出卖’你的父母以外,你还有没有别的本事?我生你养你育你,竟换得你用这种方式来报答——你写了一本书来骂父母!”
二是让琼瑶与当时的丈夫庆筠关系恶化,她在书中把女主的丈夫描绘成一个善妒且暴躁的男人,还在婚内强奸了女主。这本书红了之后,庆筠气得也在报纸副刊上发表琼瑶的师生恋始末。
《窗外》还出过同名电影,捧红了林青霞,但因为琼瑶母亲的原因,电影其实并没有公映过,在台湾一度被禁35年。据说当时琼瑶的母亲为此绝食,还患上了轻度精神分裂症,琼瑶在她床前跪了几天几夜才罢休,也是很赤鸡了。
1964年,琼瑶和庆筠在争吵中离婚。但琼瑶毕竟是drama queen啊,没有人能在她的剧本里打败她!又怎么会让自己有一丢丢低落呢。
于是她以庆筠为原型写了《在水一方》,书中苍白美丽的杜小双嫁给了口若悬河的穷光蛋卢友文,卢友文写作无门后嗜赌成性,还殴打小双,无奈之下小双与之离婚……你就说服不服。
这段婚姻结束后,琼瑶前往台北接受电视访问,出版过《窗外》的皇冠出版社老板平鑫涛亲自到火车站接她,虽然之前从未见过,但平鑫涛第一眼就认出了琼瑶。
琼瑶在自传中写过,平鑫涛有妻儿却猛烈追求她,她想分手,平鑫涛就闹自杀;她想到美国结婚,平鑫涛就各种纠缠。当质问她是否真的要分手,她回答是时,平鑫涛就让她下车,把车子朝悬崖里开,琼瑶则扑到引擎盖上拦住他。
我不知道我们彼此这样隔着窗玻璃,互相注视了多久,在我的意识里,那可能有一百个世纪那么长。在那一瞬间,没有天,没有地,没有世界,没有宇宙,更没有其他的人类,这世上只剩我们两个,一个在车内,一个在车外,再有的,就是生,或死……可是,我没掉进悬崖,他用力一拉,我就掉进他的怀抱里去了。
世俗理解无能的婚外情就这样维持了十余年,直到1979年,与前妻结束了8年离婚大战的平鑫涛抽出身来,跟琼瑶结婚了,此后就是38年的琼瑶式甜蜜生活。
等这对夫妻的名字再次出现在热门新闻上,就是最近这回了。
虽然在与平家子女的檄文大战中失利了,但从另一个角度出发,琼瑶又是赢家——她终于在晚年也有了为爱痴狂的注脚,不负“琼瑶剧本体”的光环。换句话说,是她自己选择了戏剧般的一生,这次只不过是又唱完了一幕。
她真正做到了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精心写成的剧本,里头充斥着脱离尘土的台词、跌宕起伏的剧情、以及张牙舞爪的角色。一生都醉在电视剧里,对所有的议论置若罔闻。
主流群体对于琼瑶的评价向来是贬多于褒的,关键点在于她的小说和人生都“三观不正”,但近些年来,随着网络上利己主义的势头越来越猛,赞赏和羡慕琼瑶的声音也慢慢多了起来。
倒不是说琼瑶的各种言行有多正确的,而是她那种“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观念越来越得人心:人生在世,可不就得使劲造?
这可能又要回归到年青一代不负责的议题上,但个人有个人的看法和判断,揣在心里不妨碍到他人就好,相信谁也不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人性阴暗面的小小想法指手画脚。
对于一般等级的“戏精”而言,人生就是舞台,生活处处需要演技,但到了琼瑶这样一生drama的程度,生活已不再需要演技,本色出演就是一台好戏。
看着琼瑶奶奶一把年纪还在戏台上散发着玛丽苏之光,把生活的每一面都展示在Facebook上,我们也只能静静地做个看客罢了。至于学习她drama到老的精神,你有这个心,有这个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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