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其他代孕妈妈不同,李春红很关心自己肚子里的宝宝,尤其关心宝宝的性别。
一
2011年大学毕业以后,我南下去了深圳,在一家莆田系的私立医院做实习医生。我大学专业是临床医学类的放射学,又因为是女生,所以被医院分配到B超室实习。
B超室的工作并不繁复,主要是通过仪器观察患者腹部周围的病症。除去为孕妇做检查外,还检查人体肝、胆、脾、胰、双肾、阑尾等器官。
我所在的这家医院规模不大,档次也不高,从选址和装修来看,主要服务的对象是所在区域的常驻居民和外来务工人员。因为这里有国家专门授权批准的体检中心,所以到正规医院来做B超检查的大多数是孕妇。
2015年3月的一个星期五,患者比平常多。孕妇们在单独进入诊室后,会由一个实习生搀扶着爬上诊断床,然后平躺,解开上衣,露出圆滚滚的腹部。
我只需要机械而又熟练地接过她们的病历表,然后将耦合剂涂抹到她们的肚子上,通过滑动传感器来观察监视器屏幕上的胎儿影像变化。
在输入最后一个患者的病例编号时,我抬头核对了电脑屏幕上的患者名字,无意间瞥到病历表上的“年龄”一栏,那里赫然显示着两个数字:52。
那一瞬间,我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使劲眨了眨眼睛,确认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没错,李春红,52岁。
我转头看了眼躺在诊断床上的患者,一个约莫20多岁的年轻姑娘,皮肤白皙,身材高挑,双脚几乎要超出诊断床的床尾。
在那张年轻面孔扭向我之前,我赶紧收回了自己写着八卦的脸,若无其事地往她的腹部涂抹耦合剂,盯着监控器上的图像,告知她胎儿的大体情况。
就在整个检查快要结束的时候,有人在外面敲门,实习生走过去打开了一个门缝,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传了进来:“好了没有?就差你了。”
这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关切,更多的是长时间等待后的不耐烦。
“拿着B超图去找医生吧。”我把病历表递回她的手中。
“谢谢医生。”
在她打开诊室的门那一刻,我看到了那个中年男人的背影,以及三四个目光空洞、仰头与他对视的孕妇。
二
在B超室工作的这七年里,从一个实习生到医生,再到科室主任,我看过这里可能发生的很多个故事。有刚满14周岁就怀孕的中学生,有不知孩子父亲是谁的坐台小姐,有被骗财骗色最后怀孕的工厂女工,有沦为生孩子机器的乡下妇女,也有临产被送到医院才知道自己怀孕的女大学生……这些基本都是医生能够一眼看穿,或者多加询问就能了解到的故事。
网络图 | B超工作室
从他们刚刚的相处模式,再到女孩的年龄,我已经猜到这背后又是一起代孕事件。
在中国,代孕市场无疑还是一个充满禁忌的行业和话题。随着二胎政策的全面放开,以及各种生育问题需求的出现,中国的代孕市场依旧没有显现出合法化的趋势。
可在深圳这个外来人口高度集中的城市,有代孕生子需求的“顾客”和有经济回报需求的“孕妈”,都在促使代孕市场的繁荣。我对代孕的事情已经从最初的满心好奇变为视若无睹。
之后的日子里,这个叫李春红的代孕妈妈每个月都会被代孕公司中介带来进行产检,但和其他不善与医生们交流的代孕妈妈不同,李春红很关心生长在自己肚子里的这个宝宝。
每次做B超,她都会很开心地主动跟我分享这段时间的身体变化,包括孕吐、失眠、掉发、口味等。对于胎儿的变化,她也问得相当仔细,甚至多次恳求我能不能再仔细看一看。
我每次都会笑着安慰她:“你放心,胎儿很健康。”
其实在我心里,对她的关心多少还是有些鄙夷的。她如此关心这个宝宝,大抵也不过是为了钱,毕竟像她这么年轻漂亮的姑娘,很少会去选择做代孕。
三四个月之后,一次做产检的过程中,我刚往李春红的腹部涂上耦合剂,她就从随身的小手包里拿出了一个红包偷偷递给我。掌心朝下,但依然没有隐藏住红包的边角。
李春红在递过红包的同时,恳切地说了句:“能帮我看看胎儿的性别吗?”
我扭头转向电脑屏幕,低声告诉她,无论是收红包还是透露胎儿性别,都是医院明文规定禁止的。
我用余光瞥了一眼这个名叫“李春红”的姑娘,她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失落,大概也料到了会是这个结果。
几天之后的一个下午,我照常5点准时下班,刚走出医院的大门,就听到背后有人叫了一声“医生”。
我回头巡视了一眼,发现李春红挺着个大肚子站在大门一侧的阴凉处。看到我扭头之后,赶紧走了过来。
李春红说她特意在这等我,还问我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我看她挺着大肚子不容易,便没有推辞。
我们挑了医院附近的一个快餐店,点的米饭套餐还没端上来,我就唐突地问了句,“你是做代孕的吧?”
李春红估计也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先是愣了下,然后躲开我的目光,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告诉她,从她第一次来医院做产检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从医这么多年,对这种事情早已见怪不怪。
最尴尬的一层窗户纸捅破了,李春红明显也不像刚出现在医院门口时那么忐忑,紧接着便小心翼翼地对我说:“你能告诉我孩子的性别吗?”
我下意识地犹豫了几秒钟,不是对于她再次提出请求的诧异,而是对我心里那个已知答案的紧张。上次做检查前婉拒了李春红的红包,但我当时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竟然在检查的过程中鬼使神差地确认了一下胎儿的性别。
犹豫过后,我还是委婉地告诉她,这是医院规定,我不能违反。我也很好奇地追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这么想知道胎儿的性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