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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开车 
注：本文所有涉及的人物、组织和机构均为化名，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时间刚过晚上七点，微信里「粉丝 2 群」就热闹起来了，很多人开始刷屏提问「今晚几点开车」。与此同时，不断地有新人进群，群里人数很快达到了 500 的上限，新人刷屏的内容是「开始了吗」。
这时微信群的名字被管理员加了后半句，「晚上九点左右开车」。
三天前一个「午夜社区」的女主播在直播里告诉了她的观众们一个微信号，承诺大家会「每天开车」、「直播啪啪啪」，然后很多人迅速添加了好友，接着给群主「小仙女」发了个 30 元的红包，之后被拉进了「粉丝 2 群」。
同样的时间，「午夜社区」里十几个女主播依然在重复进行着口播，她们身上的衣服越来越少，然后用一个微信号回应着弹幕里不断重复出现的要求——
「今晚开车」。
「请开始你的表演」
当你刚点进「午夜社区」的时候，它也许和你看过的很多直播平台没什么分别。但当你顺着一张张性感女郎封面照点进直播间时，便会一下子感觉到强烈的感官冲击。
大多数时间里，直播画面会是一个「衣不附体」的女子对着镜头做着各种挑逗的动作，然后她们身上的布料会随着直播的进行越来越少。直播的背景通常是一张床，她们有时躺着有时坐着，然后把镜头对准自己女性体征明显的部位。
如果你一整天都守着「午夜社区」，运气好的话可以遇上一两个女主播使用道具，她们「表演」的专业程度远远超过了美女网红，所以其实更应该被唤作「脱衣舞女郎」。
在画面的内容并不过分露骨时，观众们喜欢在弹幕里打出统一的一句话，「请开始你的表演」。而当女主播真的褪去衣衫时，大家又会集体欢呼「开车了」。
在每一次点进「午夜社区」直播间的时候，弹幕区域会自动出现几行文字的提示，内容大概是根据法律法规，平台会大力整顿淫秽内容，然后呼吁大家共同维护一个绿色直播的环境。有趣的是，当这些「通知」和那些穿着暴露的女主播同时出现时，「绿色直播」成了观众们对色情直播的代称，有时他们会简称为要看「绿播」。
「午夜社区」里尺度最大的表演是一丝不挂，但持续的时间往往不会很久，很多女主播对此的解释是「会被封号」。
在直播的过程中的确可以看到「巡查员」字样的 ID 频繁出现，女主播们也会在每次被巡查员发现直播内容违规时花容失色，因为据她们的描述，「屏幕会突然黑一下，那就相当于一次警告，累计三次警告就会被封号。」
可事实上呢？每一个因为大尺度直播被频繁警告的女郎第二天都会再次出现在「午夜社区」。
在「午夜社区」里，观众会在预期落空时利用弹幕「带节奏」，有的人会说「隔壁已经开车了」，狠一些的会说「不给看就举报」。女主播们也很配合，总会在节奏被弹幕带走之后开始表演。
主播的口音各不相同，鲜有标准的普通话，偶有东北腔。她们有的很「生活」，常常全程藏在被窝里，有的又很专业，一个晚上会换四五套看上去有些廉价的情趣内衣。
她们和弹幕互动的方式是比较传统的，有人打赏礼物时「谢谢我哥的礼物」，没人打赏时「礼物走一波」。和其它的直播平台一样，「午夜社区」也有很丰富的打赏功能，最便宜的礼物是不到两毛钱的「黄瓜」，最贵的礼物是一千多块的「游艇」。
不过，如果你留意一下就会发现，「午夜社区」里只有很小一部分主播会真正因为「礼物」而喜形于色。
更多的时候她们会说，「刷两辆跑车就加微信」。还有相当一部分主播花费口舌最多的并不是感谢土豪，而是不断重复地告诉大家「想看免费开车的加微信」。
「刷两辆跑车就加微信」
一个脱衣舞女郎在直播间里告诉你的微信号有两种，私人微信是比较单纯的那一种。
「午夜社区」的女郎们把客人们从直播平台带到自己的个人微信上，目的是接下来提供「定制化增值服务」，比如一对一的视频表演，再比如售卖自制的小视频和写真。
在一个「新观众」眼里，这个转移阵地的过程其实是影响观看体验的，因为经常真的会有人连送两辆跑车，然后主播会立刻私信他微信号。很多主播只有一个手机，所以并不能立刻去通过微信好友验证，她们往往会口播解释一下。可有些土豪来势汹汹，她们就只好暂时「下播」了。
有趣的是，大多数「老观众」对这样的耽搁是理解的，他们甚至会在女主播没有留神弹幕的时候主动刷弹幕提醒女主播「他已经刷了两辆了」。「围观土豪」是直播间里一种比较常见的现象，而有观众的地方就有土豪。
豹哥是一个叫做爱琳的主播直播间里的土豪。土豪有捧角的习惯，这在所有的直播平台都是一样的。豹哥在爱琳的直播间里连刷了三辆跑车，爱琳便主动提出让豹哥加她的微信，然后爱琳在 3000 人面前给豹哥私信了自己的微信号。
爱琳会在微信里和土豪单独报价，她一对一视频表演的价格是「88」，具体服务的时间可以单独商量。而在爱琳日常的表演中，也确实经常会有收到微信视频通话然后被迫「下播」的情况。
这在国外的直播平台里常常被整合在一起，普通观众看到一半发现画面变灰并且显示单独服务是很正常的。
除了一对一视频，女郎们售卖的还可能是自制的内容，微信上甚至有不少人在做转手倒卖的生意。「15 元 8 部」之类的价格五花八门，有的时候货品是一个云盘链接，有的时候干脆就是小视频。
这在 Tumblr 上其实早已颇具规模，不少知名的 Po 主从分享自己的写真开始，一步步实现了内容付费。在 Tumblr 上经常有一堆人守候着「XX 酱」更新视频的情况，交易的方式也都差不多。
不过，对于「午夜社区」上的大多数人来说，两辆跑车和一对一服务显然还是有点贵，更让他们动心的是不少女主播口中的「微信群每天开车」和「个性签名里的 QQ 群，直播啪啪啪」。
加这样的群并不是免费的，女主播们也会在直播中直接说明，需要发一个红包才能进群，价格一般是 30、38、40，她们经常把这称作「门票」。有趣的是，有的主播会说 30 块钱就「免费开车」，有的主播却说「40 块可以看一周」。不过，在那般刺激的内容诱惑下，观众们一般不会细想。
豹哥在小仙女的房间里听到了群号，然后花 30 块进了「粉丝 2 群」，和群里的几百人一样，开始等待「今晚开车」。
「到底在哪看」
初进群的人总会比较「猴急」，所以「粉丝 2 群」一直都很热闹，不少人一直刷屏询问「几点开车」。为了稳定大家的情绪，群主小仙女会隔一段时间统一回复，但不会承诺具体几点，也不会明说到底怎么看。
豹哥不习惯在群里积极发言，但还是会时不时点进微信查看群里的消息。整个白天「粉丝 2 群」里都没有太多来自群主的「官方消息」，倒是有不少人自己「开车」发一些图片和小视频，还有几个人会在群里售卖自己的「看片神器」，价格通常是十几元几万部。
大家期待看到的「表演」在组织者口中经常被叫做「大秀」或者「大宝」，在晚上七八点钟的时候，群主小仙女才终于开始公布「大秀」的具体信息，「晚上九点左右开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粉丝 2 群」里的人们变得越来越激动，直到九点整大家依然没有看到「大秀」，很多人开始出言不逊了。群主见势不妙，打出了一句「9 点 15 分公布群号，大家不要着急」。
「公布群号？到底在哪看？」很多人开始刷屏问类似的问题，焦躁的情绪在「粉丝 2 群」里蔓延，大家本以为在这个付费的微信群里等着到点儿就能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如此看来似乎并没有那么容易。
一会儿，群主甩出了一段明显是复制粘贴过来的话，内容是让大家加一个 QQ 群，那里面马上就开始免费开车，进不去的联系某某人手动拉。在发完那段话之后她又手打了一句抱怨，「我每天来回切换四五个微信容易吗」。
大家虽然心生疑惑，却还是第一时间复制了那串数字，然后打开了 QQ。那是一个新群，群内人数正在飞速上涨，大概几分钟时间，群里已经涌入了超过 1700 人。但和微信群主所说不符的是，这个群不用验证就可以进。QQ 群的名称是以「Z 组织」开头的一段文字，里面还包含「秦总」的字样。
在 QQ 聊天对话框的上面有一行字，「99+ 人正在进行视频通话」，点击进去打开视频画面是一个名字由「Mc」开头的年轻小伙子在喊麦，零星可以听到「九点半开始大秀，大家赶紧买票」。
这时「粉丝 2 群」过来的人们渐渐感觉到了不对劲，他们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而这里的负责人不再是他们之前 30 元红包的对象群主小仙女，而换成了「Z 组织」的秦总。
「粉丝 2 群」里有不少人因为不熟悉 QQ 而没能顺利地加进 QQ 群，小仙女便一一为他们截图指导，但当有人问起「到底在哪看」时，问题却直接被忽略了。
另一边，QQ 群里此时却十分安静，因为管理员设置了全员禁言，视频里也设置了禁止上台，所以没有人可以说话，没有任何参与互动的方式。一千多人都只能听着主持人的闲聊，等待着「一会儿开车」。
豹哥也跟着人潮涌进了 QQ 群，同样只能无言地等待。突然，管理员关闭了全员禁言。豹哥刚想打一句催促赶紧开始的抱怨，却发现 QQ 群里一下子满屏的图片广告，无数带着电话号码和醒目大字的图片飞一般地刷着屏，那句抱怨刚打出来就被顶得看不见了。
不一会儿，又全员禁言了。时间继续一分一秒地过去，主持人继续用喊麦的方式和大家开起了玩笑。
终于，在九点半刚过一点的时候，群视频聊天画面的右下角多了一个小窗口，画中画里是一对赤裸的男女，主持人提高了音量告诉大家「开始了」，然后关掉了自己的麦克风。
大家都迅速切换了状态，开始静静地观赏「大秀」。有一些观众依然不太安分，在聊天对话框里发表着自己的意见，比如「转过来」，但那一对男女主播完全没有反应，依然只是自顾自地表演。
大家大概看了五分钟，画面突然断了，人群开始喧闹，主持人急忙出来解释，「有人举报，大家换群」。然后管理员开始疯狂刷屏，内容和刚刚「粉丝 2 群」里群主发出的差不多，一看就是复制粘贴而来的内容，告诉大家转移去另一个 QQ 群。
大家也都反应迅速，按照同样的方法进了那个不需要验证就可以加的 QQ 群，一样是个新群，一样很快就超过了千人。和刚刚不同的是，这一次视频聊天里直接就是刚刚那一对一丝不挂的男女在「表演」了。
几分钟以后，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豹哥又加了三个那样的千人 QQ 群，直到那一对男女开始「清理战场」结束视频。
豹哥退出了 QQ，点进了微信，在「粉丝 2 群」里发了一句「30 块钱没什么，但这样来回折腾人太没意思了」。
「群主昨天被骗了 4000」
豹哥觉得自己大概看明白了这件事，也大概知道了「粉丝 2 群」和「Z 组织」的关系，小仙女只是按人头收 30 块钱让大家进微信群，然后在收到一个 QQ 群号之后把它散播到自己组织起来的微信群里。
而从「粉丝 2 群」群主的表现来看，她也确实没有任何要为「Z 组织」的内容负责的意思，她只是会在「粉丝 2 群」里不间断地发一些「大秀」的截图，以证明「车」确实开了，「大秀」也确实存在。
豹哥没有退出晚上他加入的 5 个 QQ 群，他继续点开了主持人的视频喊麦，又点开了刚刚刷屏的广告图片，才发现原来在除去刚刚「大秀」的半个小时之外的时间里，这个群里讨论的都不是「开车」。
一个「Z 组织」的成员在刷屏介绍他自己的业务，内容是承接各大搜索引擎平台的 SEO。
想来也是，「Z 组织」从一个点出发就能在半个小时里组建四五个两千人大群，并且群里的人几乎不会在短时间内离开，做流量生意是再合适不过了。等到了第二天，再从一个群出发，多被「举报」几次，只要半个小时就又有四五个千人大群了。
至于路人，更多的刷屏内容则比较一致，都是和钱相关的劲爆海报。「幸运猜极速赛马新彩种上线！开奖快！最高奖金近 30 万元！」，一个小号在群里发了一通满屏广告，一会儿就被管理员踢出去了。
然后秦总发话了，「小广告不用踢，刷屏和大广告直接踢掉」。
不一会儿豹哥的 QQ 收到了一条来自管理员「秦总秘书」的消息，内容很长，大意是有几个私人的博彩公司其实都设在菲律宾克拉克，而菲律宾刚刚遭遇了中菲联合彻查，很多参与者的钱都提不出来了，「Z 组织」是优质庄家，有需求可以直接找他们。
接着豹哥回到群里依次点开了之前的广告，发现大多是私人博彩和金融集资的消息。其中也有一些看着并不那么「简单粗暴」的，比如「北方集团的爵士 2 游戏公司正在集资」。
其实，广告里提到的那些博彩和集资活动在微信群和三四线城市非常常见。
比如，一个人拉个几百人的群，然后制定一套比较刺激的游戏规则，把摇骰子和手机尾号联系起来，有人是庄家有人是闲家，接着就按照规则开始金额不大的「赌博」。
再比如层出不穷的金融工具，关于这一点，豹哥深有体会。他有一个亲戚最近一直在向他推荐一个叫「万卡币」的东西，说是下一代的「比特币」，虽然豹哥并不知道「比特币」是什么，但亲戚承诺的回报让他不敢尝试。
按照亲戚的说法，豹哥前期只要投入几千元就可以成为「万卡币」的股东，这部分投资会随着业务壮大而升值。另外，豹哥每介绍一个新会员加入都可以获得一笔几万元的奖励。豹哥的亲戚是个普通的退休工人，「万卡币」账户里却已经有了几百万。
按照亲戚的说法，「万卡币」可以提取成人民币现金，但是需要按照一定的比例。但亲戚又告诉豹哥，「取出来多亏啊，放在里面会不断翻番的。」
在当晚接下来的时间里，豹哥的 QQ 不断地有消息提示，「Z 组织」里不断有「@ 所有人」的消息，豹哥点开发现基本都是催促大家抓紧投注的通知，只好屏蔽了群消息。
但这并没能让他专心地回去看直播，QQ 依然响个不停，豹哥只好再次点了进去。「秦总秘书」利用 QQ 群自带的功能给豹哥布置了一份「英语作业」，内容是英文版人生成功的秘诀；「秦总助理」给豹哥发了一条通知，内容是这周第二场「大秀」表演群号已经公布，要赶紧买票上车；秦总给豹哥发了一条刚刚豹哥已经看过的消息，「拉克拉被整治了」。
与此同时，QQ 群视频的喊麦主持人开始了当晚的抽奖，因为群里的人是买了「门票」进来看秀的，所以他们准备了回馈大家的 588 元现金大奖，会当场抽出并且直播打钱。
终于，这些「Z 组织」的 QQ 群对豹哥来说不再陌生了，里面每个人的身份也渐渐明晰。有的人负责运营社群，给大家「布置作业」，组织大家买票看秀，还坚持给大家抽奖。有的人开盘做赌局，用赛马做引子拉拢大家掏钱投注，承诺奖金高达 30 万。有的人做流量和广告的生意，把无数个千人大群包装成一个可观的用户基数。
还有一些人在做金融和诈骗，一个「e 租宝」倒下了，无数个「e 租宝」在 QQ 群里站了起来。
这时候「Z 组织」的群里出现了一个情绪很激动的人，他连续发了几张某个软件的截图，软件看上去很像是某个账户的资产详情，然后那个人打了一句「昨天还是好友，今天就删除我了。富彩（某金融平台名）黑台子，黑了我 690。」
豹哥复制了这段话，点进了微信的「粉丝 2 群」，他想把这个人们以为是博彩投资但实际是数字游戏的故事分享给大家。
但话还没发出去就看到群主小仙女在刷屏，「群主昨天被骗了 4000，里面的钱取不出来了，好多人都说能看到余额几十万，就是取不出来，大家快去看看吧。」
豹哥默默删掉了已经打好的那段话，退了「粉丝 2 群」，退了那 5 个「Z 组织」的 QQ 群，然后打开了「午夜社区」，又点进了爱琳的直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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