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真实的诗人，憎爱分明的战士
——马雅可夫斯基抒情诗选赏
马雅可夫斯基诗歌的最高艺术成就在于讽刺诗与长诗。但不管写哪一种体裁的诗，诗人都是感情绝对的忠实，爱憎绝对的分明，这既促成了他特定时代的人生辉煌，也导致了他的人生悲剧。但不管怎么说，马雅可夫斯基的人生及其创作聚焦了俄罗斯整整一个时代，他正如一尊纪念碑矗立在俄罗斯历史与文化的浩浩长河中。我们今天赏析的第一首诗是马雅可夫斯基的“未来派”入门之作，而另一首则写于轰轰烈烈的新经济政策时期；通过这两首诗，我们既读到了诗人对资本主义都市的无情揭露与批判，又读到了一位战士对新经济政策下所出现的官僚主义陋习的辛辣讽刺与呐喊；就创作风格而言，如果说前一首诗让我们目睹了艺术臻美的大诗人马雅可夫斯基的卓绝才华，那么在后一首诗中我们则感佩于马雅可夫斯基揭露社会痼疾的无畏精神与犀利目光。
Владимир Владимирович Маяковский
(1893-1930)
俄语诵读：来自俄罗斯网站
汉语诵读及赏析
：王立业教授
诗文翻译： 飞白
朗诵合成：俄语开讲啦
Ночь
Багровый и белый отброшен и скомкан,
в зеленый бросали горстями дукаты,
а черным ладоням сбежавшихся окон
раздали горящие желтые карты.
Бульварам и площади было не странно
увидеть на зданиях синие тоги.
И раньше бегущим, как желтые раны,
огни обручали браслетами ноги.
Толпа - пестрошерстая быстрая кошка -
плыла, изгибаясь, дверями влекома;
каждый хотел протащить хоть немножко
громаду из смеха отлитого кома.
Я, чувствуя платья зовущие лапы,
в глаза им улыбку протиснул; пугая
ударами в жесть, хохотали арапы,
над лбом расцветивши крыло попугая.
1912
夜
血红和苍白已被揉皱而抛弃，
墨绿里洒上了一把把灿烂的金币，
黄亮的燃烧的牌一张张分发出去，
发到争先跑来的窗户的黑手掌里。
眼看楼房被暗蓝的长袍紧裹，
街道和广场处之泰然，并不惊愕。
灯光宛如一道道金黄的创伤，
给前面跑的脚戴上订婚的金镯。
人群——这条动作灵敏的大花猫，
受一扇扇门引诱，浪游着，弓着腰；
从欢笑铸成的庞然巨块之中，
谁不想抽点儿
?
哪怕一丝儿也好。
感到裙子的利爪在招呼在勾引，
我对她们的眼睛强挤出一个笑容；
而额上染着鹦鹉翅膀的赌棍们
像敲铁皮般吓人地狂笑起哄。
（飞白 译）
光怪陆离的资本主义都市聚焦
——《夜》赏析
《夜》是马雅可夫斯基公开发表的第一首诗，和《晨》（
Утро
）一道发表在诗集《给社会趣味一记耳光》（
Пощёчина общественному вкусу
，
1912
）中，这本诗集后来成了未来派宣言书，由此可以看出
马雅可夫斯基正是于未来派而开始自己创作里程的，但身居未来派的马雅可夫斯基却与普通意义的未来派有着本质的区别，首先他着意对俄罗斯文学传统继承与吸收，其次，他有心汲取同时代人，即未来派中赫列勃尼科夫、卡面斯基等优秀诗人的艺术精华，第三，对资本主义制度的抨击以及对苏维埃社会中不良现象的批评。
我们知道，马雅可夫斯基有着不俗的绘画技巧，曾于
1918
年考入莫斯科绘画雕塑学院，后因结识未来派首领布尔柳克、克鲁乔内、赫列勃尼科夫而加入未来派团体，导致人生与创作的转向，但是马雅可夫斯基虽然没能用色彩绘画，却在自己的第一首诗作《夜》中用色彩语汇为我们描画出了资本主义都市的光怪陆离，五彩斑斓。诗的一开始，就以颜色夺目，短短四行，作家略去了任何多余的叙述语言，一口气用了五个色彩
词（
цветовые слова
）
:
багровый, белый, зеленый, черный, желтый
，
一个光彩词
(световое слово)
：
горящий,
分别暗指“落日”，“日落后的西天鱼肚白”、“灯光掩映下的都市入夜空”、“未点灯火的居家”，“灯火依次点燃”，把一个都市从黄昏到入夜的时间流程完整地勾勒了出来，一幅动态的五颜六色的都市夜景因此而尽收眼底，同时，也为下文的车水马龙做了铺垫或是构成氛围上的和谐。除了色彩的炫目夺人，诗人的惊人才华还在于他的想象奇特。夕阳沉落、黄昏褪尽被写成一张废纸被揉成团而无情扔到一边，奇特的是写夜空的繁星闪烁：“有人将一捧捧硬币抛洒向绿色的夜空”。这一描写赋予了整首诗难以穷尽的思想与美学含义。首先，诗人用的是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硬币
(дукаты)
，而非俄罗斯的
монеты
，确指了诗的描写对象和场景地点；其次，用金币在半空中在灯光下翻飞尽显了繁星的璀璨夺目，显得形象离奇，极富表现力；再则，那钱财的翻滚更与资本主义的纸醉金迷与物欲横流的氛围浑然一体，同时钱币也暗含了资本的本质。马雅可夫斯基的才华可贵之处在于艺术表现与所描写对象的完美契合，互为浓郁、互为渲染与烘托。文艺作品中我们见过形形色色的星的描写，郑智化的歌用星星点灯照亮少年成长道路，此比喻活泼单纯；陕北小媳妇送情郎上路最大的爱心表示则是：“我为你打开吱呀的后门，我为你点亮漫天的星斗”，……
如果换位，金币洒在年少人的头上则有损于清纯与立志，如果金币翻飞在乡村上空，那情郎就不会远离心上人外出挣钱养家了，反之，在马雅可夫斯基这里，如果只写星星点灯，那资本主义都市的特色则消失殆尽，所以艺术家马雅可夫斯基与描写对象相吻合的不仅仅是语言，而且还注意到了形象上的“门当户对”，就此达到了艺术形式和思想内容有机统一的绝佳境地。第一诗段的后两行无论是形式和内容都与前两行浑然契合，但从古至今，怕是没有一位艺术大师能把入夜后万家灯火渐次点亮能像马雅可夫斯基这般表现得奇异怪诞，令人惊愕的了：“
黄亮燃烧的扑克牌一张张分发出去，
/
发到争先跑来的窗户的黑手掌里”！
黑暗中的窗口被诗人比作黑色手掌，那灯火依次点亮竟是一张张燃烧成黄光的扑克牌分发到争先伸过来的手掌里，形象逼真的描绘往往出自艺术大师之手，马雅可夫斯基刚刚入道，便已具备了诗坛魁首的盖世才华。大师的匠心独运之处还在于将夸张形象与现实生活相糅合，扑克牌常常使人想起玩乐，想起赌场的赌博，极具表现力地为资本主义都市添了又一道夜景。
接下来，诗人写楼房披上夜色，却是用僧人披上了袈裟做比，象征着资本主义文明的重要元素之一，即宗教。如果说，前六行诗为资本主义城市裹上了一层“金玉”外衣，接下来的诗行则层层暴露了它的“败絮”内瓤。在宗教文明的背景下，市井的冷漠无情。在灯红酒绿的映照下，各色人物轮番登场，首先是早起奔波劳作市民，同时与贫寒市民构成反衬的是一扇扇富家门户的笑声，写出了资本主义文明之下的穷富两极分化以及都市文明的虚伪。在这夜色掩盖下，动作着见利忘义的窃贼和乞儿，遍布街头巷尾、挤眉弄眼招揽嫖客的妓女，有粗野放荡，肆无忌惮地搅乱都市宁静和对市民安全造成威胁的地痞流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