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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

译言  · 公众号  · 国际  · 2017-07-04 10:47

正文

廉·萨默塞特·毛姆(William Somerset Maugham,1874-1965),英国现代小说家、剧作家。 主要作品有: 《人性的枷锁》(1915) 、《月亮和六便士》(1919) 、《面纱》(1925)、《寻欢作乐》(1930)、《刀锋》(1943)。

宴会


第一节 使馆区


侍者通知说中阿银行的瑞士经理已到。他携妻子前来,那女人身材高大、端庄美丽,浑身散发的无穷魅力,撩拨人心。据说她原来是妓女,所以一位来得较早的英国老小姐(穿着橙红色绸缎,佩戴着珠饰)对她只施以冷淡的微笑。危地马拉公使和黑山代办一块儿走进来。这位代办神色焦虑,因为他不知道这是一场正式的宴会,以为只是小圈子内的聚餐,所以没有佩戴勋章。而危地马拉公使身上的星章则金光闪闪!这可怎么办是好?这简直就是一场外交事故嘛。不过,由此导致的情绪很快就因两位中国侍从的出现转移了。他们穿着丝绸长袍,戴着方形帽,端着鸡尾酒和俄式冷盘。接着,一位俄罗斯公主步态优雅地走进来。她一头白发,穿一件高领的黑色丝绸礼服,看起来好像维克托里安·萨尔杜[1]某部歌剧里的女主人公,经历了青春的狂热之后,如今做些针织活计。她极讨厌你跟她讲托尔斯泰或契诃夫,但一提到杰克·伦敦[2],她就活跃起来。她问了那个老小姐一个问题,对方并没有回答。


“为什么你们英国人写的关于俄罗斯的书都如此愚蠢呢?”


这时,英国公使馆的一等参赞出现了。他一进来,便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他个子很高,有点秃顶但风度翩翩,穿戴优雅。他惊愕但不失礼貌地盯着危地马拉公使耀眼的勋章。黑山代办自以为是外交官里面最会打扮的,但不太确定英国公使馆的一等参赞是否也这样认为,于是慌忙走上前,让参赞对他穿的褶边衬衫做个公正评价。这位英国人夹上单片金丝眼镜,端详了片刻,然后狠狠地赞美了一番。到目前为止,除了法国陆军武官的太太,大家都已来了。他们说她总是迟到。


“她真让人受不了。”瑞士银行家的漂亮妻子说。


她终于款款而至,却丝毫不在意自己让大家等了半个小时。她身材修长,鞋跟高得吓人,穿的礼服让你感觉她什么也没穿,一头金色短发,浓妆艳抹,看起来就像某位后印象派画家笔下温顺的格丽泽尔达[3]。她一走动,空气里便弥漫起浓烈而奇异的芳香。她伸出一只戴着宝石、瘦骨如柴的手让危地马拉公使亲吻;只是微笑着说了几句话,就让银行家的妻子感觉自己人老珠黄、又土又肥;她对英国老小姐开了一个不恰当的玩笑,后者因为知道这位法国陆军武官太太出身高贵,所以也就不觉得尴尬;然后她还快速地连饮了三杯鸡尾酒。


宴会开始了。从洪亮婉转的法语到磕磕绊绊的英语,对话声各种各样。他们谈到了刚从布加勒斯特或利马写信来的某位公使,以及某位觉得在克里斯丁亚那生活单调或在华盛顿花费高昂的参赞夫人。总而言之,他们感觉生活在哪个首都都一样,因为他们在君士坦丁堡、伯尔尼、斯德哥尔摩和北京做的是完全相同的事情。由于享有外交特权与重要的社会地位,他们似乎生活在哥白尼还未出生的世界。对他们而言,太阳和星星都谄媚地围着地球转,而他们则是地球的中心。谁也不知道那个英国女人为什么在这儿,瑞士经理的太太私底下说她肯定是一个德国间谍。但在对中国的了解方面,她可是权威。她告诉你,中国人非常讲究礼仪,你真应该认识一下慈禧太后,那是一个极可爱的人。你很清楚,若是在君士坦丁堡,她就会向你保证说,土耳其人是多么完美的绅士,苏丹王妃法蒂玛实在可人,还会说一口漂亮的法语。无家可归的她,到了任何有本国外交使臣的地方,都像回到了家。


英国公使馆的一等参赞认为这场聚会有些杂乱。他的法语说得比有史以来的任何一个法国人都更像法国人。他是个有品味的人,天生追求正直的事物。他只认识正直的人,只阅读正直的书,只欣赏正直的音乐,只喜欢正直的画作,去正直的裁缝那里买衣服,只在唯一那家可接受的男装店里买衬衫。你听他说话,会惊得目瞪口呆。此刻,你真心希望他会暴露一个稍微庸俗的嗜好,只要他大胆地宣称《灵魂的觉醒》[4]属于艺术作品或《玫瑰经》[5]是一部杰作,你就会感觉舒服些。然而,他的品味毫无瑕疵。他真是个完人,而且恐怕他自己也多少知道这一点,因为当他闭目养神时,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就像身负着不能承受之重。随后你发现他竟然写自由体诗,于是你松了口气。


第二节  通商口岸


这种豪华的宴会在英国已经见不到了。红木餐桌上摆满银质餐具。雪白的织花台布中央铺着一块黄丝绸——在你一本正经的青春期里,若让你去百货商店买这种黄丝绸,你会极不情愿——上面摆着一只巨大的分层饰盘。长长的银瓶里插着大朵的菊花,让你只能隐约地看到坐在对面的人;高脚银烛台上烛焰熊熊,一对对沿着餐桌排列。每道菜都搭配有合适的酒,比如雪利酒配汤,霍克酒配鱼;另外还有两道开胃菜,一道白色,一道棕色,在九十年代,细心的主人要安排一顿体面的正餐,这两道菜是必不可少的。


席间的交谈可能不及菜品丰富,因为这么多年来宾主们几乎天天见面,每冒出一个话题,大家就逮住拼命聊,直至将这个话题榨干,然后便陷入可怕的沉默。他们聊赛马、聊高尔夫、聊狩猎。他们可能认为不宜触碰抽象的话题,至于政治,对他们而言又没有什么可聊的。他们都讨厌中国,谁也不愿提及;他们对中国的了解仅限于业务所需的范围,而且不信任任何一个学中文的人。如果他不是传教士或公使馆里的中文秘书,那他为什么要学中文呢?你每月花上二十五大洋就能雇个翻译,因此显然那些专门来这儿学中文的家伙脑子都有毛病。他们都是有地位的人,包括怡和洋行的老板和太太、汇丰银行的经理和太太、亚洲石油公司的老板和太太、英美烟草公司的老板和太太,以及B.&S.公司的老板和太太。他们穿着晚礼服,感觉有点不自在,似乎这样穿是为了向自己的国家尽义务,而非日常装束之外的一种惬意调剂。他们之所以来参加宴会,是因为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不过一旦有机会可以体面地告辞,他们就会如释重负地走掉。他们对彼此烦得要死。

 

注释:

[1]维克托里安·萨尔杜(Victorien Sardou,1831-1908),法国剧作家。(译注)

    [2]杰克·伦敦(Jack London,1876-1916),美国著名的现实主义作家。(译注)

[3]中世纪传说中一位顺从而忍耐的妻子。(译注)

[4]奥地利哲学家、社会改革家鲁道夫·斯坦纳(Rudolf Steiner,1861-1925)的作品。(译注)

[5]《玫瑰经》的正式名称为《圣母圣咏》,是天主教徒用于敬礼圣母玛利亚的祷文。(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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