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学会花钱

我打小讨厌做家务。前阵子，电梯里包季度的家政服务广告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当时想，这个好哎，又给洗衣服，又给拖地，订一个，我一个季度都不用做家务了。我美滋滋地扫了码。

但是在付款前，看着那个数额，突然有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我妈妈肯定不会愿意花这笔钱。这些钱，够她买一个月的菜了。」

然后，一种带点内疚，又带点伤怀的丝丝点点的疼痛感，不受我控制地在我身体里蔓延开了。

于是我没能付成款，还难过了起来。我还想到了一个高中同学跟我讲过的事，也是关于花钱的，但是她的要辛酸很多。

我的高中同学王岩，最初告诉我，她花不出去钱的时候，我是不敢相信的。在我认识她快十年了之后，她告诉了我这段关于贫穷的记忆。

破一斤牡蛎，给五毛钱

在上世纪末的辽东半岛地区，有一种工作叫「破牡蛎」，简单地说就是把生鲜牡蛎（也叫生蚝）的肉从壳里分离出来。

王岩小时候，爸爸在坐牢，她和妈妈的主要生计来源，就是「破牡蛎」。她们不是卖牡蛎，那时候做海鲜生意可是要不少金钱投入的，她们的工作只是帮卖海鲜的人把牡蛎肉弄出来，让买海鲜的人多一种选择而已。「破牡蛎」其实就是一种计件手工劳作，类似于人工剥蒜吧，但比剥蒜辛苦多了。

破牡蛎需要坐在小板凳上，在地上放一块砧板，先一手将带壳牡蛎按在砧板上，一手用类似镰刀的工具将聚集在一起的牡蛎劈开。因为牡蛎常常会长在礁石上，好多个层层叠叠。劈开以后，换一种工具，把牡蛎壳敲出一个口，这一步很需要技巧，不然可能会敲很久。最后，换小刀插进这个口里，旋转，撬开壳，挖出里面的牡蛎肉。这样，一个牡蛎肉就取出来了。

做这个工作，需要帽子、头巾、口罩、袖套、围裙、手套、雨靴等全副武装。因为牡蛎壳是锋利的，而且在劈的时候，壳屑、汁水会四处飞溅。「破牡蛎」通常在市场门口的街边进行，几个人坐在小板凳上排成一行，浑身腥臭，地上汁水横流。买菜经过的人，会保持距离，甚至屏住呼吸。

取出来的小小的牡蛎肉，装在一个盆里，按重量计算手工费。

破一斤牡蛎，给五毛钱。

王岩在小学放学后和周末，会帮她妈妈一起「破牡蛎」，无论严冬酷暑。周末一整天，也许能劈几百上千个吧。不过，即使这么多，也没多少钱。

我花不出去钱

这段关于贫穷的记忆，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王岩早就长大了，成绩好，工作好，早就能养活自己，跟同龄人相比还算存了不少钱了。但是对贫穷的记忆这个十字架，在她的背上一直压了二十年。每当她有了一个想要的东西，要去买的时候，那个价格就会被换算成那时的「破一斤牡蛎，给五毛钱」。这个换算过程，是自动进行的，她完全控制不了。而只要一换算，所有购买欲就会在那一瞬间烟消云散。

「只要一想想这些钱要破多少牡蛎，我就什么都不想买了。」王岩是这样告诉我的。

我们的换算

我买家政服务时体验到的疼痛，和王岩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但是，这种疼痛感是很相似的。 我们好像都一样，在不受自己控制地，把价钱换算成辛酸的东西。 然后，又感到不值得为自己花出这些辛酸对应的钱。

「我真希望自己是在富裕环境里长大的，从小就能心安理得地享受真金白银买来的愉悦。每当花钱，想到的只是这些愉悦，而不是一些辛酸的东西。」王岩后来是这样对我说的。

当然了，我们都明白，这不是能被改变的那一部分。

「其实我现在已经变了一些了，你看，都能把这些事情说出来了。」王岩说到这里笑了笑，「我现在还是忍不住想那些钱对应多少斤牡蛎，不过我也在试着多想想，如今赚来这些钱时候，我付出的东西并没有那么辛酸。比起我花钱后能获得的，实在不算什么。」

「我还是经常感觉在被这几个等式拉扯着。」王岩接着说，「不过我还在尝试和努力，我反复告诉自己，我出得起，我也值得，没什么好自责和不安的。」

好像是这样的。

最后，有一件最近发生的事。一个多星期前，我在朋友圈看到王岩晒了新买的有 touch bar 的 MacBook Pro，屏幕亮晶晶，外壳发出真金白银喑哑的光泽。

题图作者：Justas Galaburda

配图作者：Robert A. Di Ieso, Jr.

R A D I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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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个东西，你会买给自己不舍得，但买给父母／恋人就干脆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