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辜鸿铭的《中国人的精神》,他在文中说到,中国毛笔可以看作中国人精神的象征。不过他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详细地申说其中的道理,但我以为这个见解是很深刻,并代为申说。
毛笔是很柔软的,即便是鼠毫笔,虽较之羊毫硬挺了很多,但其坚硬程度根本无法与钢笔相比。但是中国的书法家照样可以用软的笔写出许多刚健雄强的字来。而且,因为毛笔的笔豪可以铺展与聚拢,所以毛笔书写会较之于钢笔书写有更多线条粗细的变化,如果再加上特殊的纸张和墨水,还会因为用力的大小角度的不同而产生浓淡的变化。一支毛笔笔锋、笔肚、笔根在蘸墨的时候水墨之比也未必相同,所以以不同部位接触纸面,浓淡参差更是变化多端,古人
“墨分五色”的说法就是描述了这种现象。所以,想要中国人每写一字都跟印刷、复印出来一般是断断不可能的,因为,一个书写的动作中,有动作快慢的问题,有执笔高低的问题,有下笔轻重的问题,也有着纸角度的问题,更有书写时候心情态度的问题,人的意识哪可能在这么多维度上都精准掌控呢?这就逼着人只能通过较之这些维度更上位的“精神”去操控毛笔了。大家都知道王羲之写《兰亭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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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之”字各各不同,那是一种艺术追求,但是敦煌抄经卷子,或者案牍公文里,相同的文字,同一个人写来也有各种不同,就不是一种主观追求而是一种精神的自然流露了。所以,后人临摹古人的作品自然也做不到字字毕肖,人们只能是通过笔画去寻求精神意志上的相通,这就叫做“意会”。
从书法一道可以看出,中国人的精神更多是
“精神性”的,是注重内心体验而非外在技术的。这样我们自己无形中就给我们这个民族定下了一个极高的精神标准;如果我们内心没有这种高级的精神活动,简直就不配称为中国人。中国人追求精神,但并不排斥技艺,只是中国人对技艺的追求是为更好地达到精神自由服务的,所以本质上中国精神是反技术的。反技术,所以就不注重分析,不注重标准与精确,一旦达不到精神的自由,则很可能连基本的底线也保不住。唐诗宋词里的中国人是优美的,高尚的,但是待到日人芥川龙之介怀着对中国文化极大的崇敬来长江寻访唐诗宋词的意境的时候,看到的却是船夫蹲在船舷上对着江里拉屎。——标准越高,达到的难度也就越大,因为达不到而放纵的可能性自然也就越大了。另一方面,标准既然玄远,看不见也摸不着,那么弄虚作假的自然也多,所以汤显祖要恨恨地说:“世上假人太多”。可以说,中国几千年的文明史,就是一部在坚守、放纵和虚伪之间走钢丝的历史。
回到毛笔来说,毛笔的
“软”,常常能够想到中国人的“柔顺”,整体上来说,中国人的精神是柔顺安稳的,也有人将其成因归结为农耕文明的生产方式,而我以为,未必是因为农耕文明的生活方式让人温顺,而是中国人温顺的文化基因决定了我们对农耕文化的选择与偏爱。但是,毛笔的这种“软”,并非是那种软而无骨,每一根笔毫都有一种“弹性”,正是这种弹性,保证了毛笔能够写出刚健有力的字迹。一支毛笔如果缺乏弹性,不再能够在铺展、绞转、皴擦之后仍然凝聚回锥状的笔锋,那这支毛笔就应该弃之不用了。弹性,实际上就是一种有策略的执着与坚守,积极地说是智慧与策略,消极地说就是退让与妥协。
诸君或许要问,中国的精神生活的标准究竟是什么?我以为是人道主义。是以人的同情心为中心的心理自觉。修齐治平的顺序,正是中国精神基于人的心理体验推而广之的逻辑结构最好的诠释。老庄的无为,也不过是希望顺从人的天性而已,墨子的兼爱,自然也是出于对人性善良的总结。所以说,中国精神实质上是心理主义的。从他们论证的方式上看,也是非常注重通过一般的心理体验来进行类比的。中国古代的贤哲说理常常会用人的本性来比附,孟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