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在重庆喝了点酒,夜里坐渡船回来,打起了瞌睡,竟然掉进了江里,我在江里飘了一夜,却一直没有醒来,被河水冲到了下游。第二天早上,江边的农民救了我上来,我在那村上住了两天,体力恢复了才往回走。后来我走了好长的山路,一路辗转才归,,这路上,我想了很多,这农场的主任不给我做,也就罢了。”
电影三分之二处,一向分外严谨的丁务源满身狼狈,给秦妙斋讲述自己这段时间的失踪。这段笔记小说一样的奇遇,在原著中并无体现。
原著中的丁务源同样失踪了一阵,但当他回来时,“已把副主任弄到手”。
那个步步为营、试图营造秩序的丁务源,在此时,被一个卷入意外的、荒诞失序的丁务源所取代了,这个恍恍惚惚的丁务源,像是从当下的时代和自身的逻辑中挣脱了出来,非理性而又极度理性,如超脱于世的审视者般,质疑了意义和存在。
虽然几秒后,当秦妙斋说出“我有办法斗倒尤主任”时,丁务源又迅速回归了算计,可这短暂的出离,或许就是时光的裂口。
身处于时代中的老舍先生,对一切都是有看法,有答案的。丁务源无能钻营,可恨,秦妙斋虚伪空洞,可笑,尤大兴有能力,肯实干,却斗不过麻木贪婪的一众人。对丁务源最终的胜利,他更是有着旗帜鲜明地嘲讽与憎恶。“他们就像没开化的虫子一样,只知道吃喝偷懒。”尤大兴的话,非常能代表原著的精神。它所给出的,是对一个麻木、糟糕时代的批判书。
而如今,六七十年过去,当距离产生,那个时代所自带的动荡与不安被呈现出来,答案和立场就很难那么鲜明了。那个处处谋划的丁务源会在淌过一条小溪时,对手下人说:“苟且性命于乱世,有一口气活着就好。” 而彼时四下静谧,树低水长。
小人物的钻营和挣扎,放到动荡的时代中去,就多了无可奈何。
还有一处改动。
在原著中,秦妙斋单独路过农场,就留宿了下来。而电影中,多了一个神秘的“吴教授”,这人跟秦妙斋一起下船,说了句“你帮我看着行李”,然后就消失无踪。
这个吴教授再无人提及,直到最后,丁务源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这件事,秦妙斋又因为那个吴教授的失踪而被捕,这个设置的荒诞感非常强。这一笔的延伸,或许也是当代的创作者回望那个时代时,所感觉到的不确定和无序的浓缩。
“都扯了也没有关系,我会给你画!我给你画那碧绿的江、赭色的山、红的茶花、雪白的大鸭!世界上有那么多美丽的东西!”
微妙的氛围中,我们会感觉到,即便是一无是处、坑蒙拐骗的秦妙斋,说着这样的话时,眼睛里也是闪闪发光。至少有一秒钟,他自己也相信了自己说的是真的。
在原著中纯属批判的话语,落到电影中时,就展现出丰富性。这样的段落还有很多,现代性被体现为多义性。
原作中数语带过的股东家眷们,如今也被以工笔勾勒了出来。从他们身上,我们得以窥见农场外整个时代的社会秩序——农场内的小秩序来说,对错是鲜明的,然而到近乎混乱的大秩序中,就并非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