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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超越细节信息,理解人和体系间的关系|腾讯新闻谷雨计划

谷雨计划-腾讯新闻  · 公众号  · 社会  · 2022-04-20 15:55

正文

,或者居委会,以及里面的工作人员,在疫情爆发之后迅速切入了我们的日常生活。 他们是最近两年被频繁提到的人,被骂,也被称赞,有时也被当做一种象征。

《400万社区工作者是如何被“逼”疯的?》详细描写了一位年轻的社区工作者的生活,试图以此为切口来理解中国当下的防疫体系和网格化管理。“属地管理”“动态清零”“条块分割”,这些词语究竟意味着什么?到底是谁在“管理”我们?


这篇文章被评选为 2022年2月度优秀公共写作作品 。评委南香红点评:“社区工作者,3年的疫情,几乎没有人不感受到他们的存在。但作为个体他们又是面目模糊的。现在,这个A市B社区的K所经历的一切,被用文字放大放大再放大,最后它们成为粗大的‘事实’,硌疼所有读到它的人。”


以下是这篇文章的创作手记。



撰文 李颖迪

编辑 葛城

出品丨腾讯新闻 谷雨工作室


* 版权声明: 腾讯新闻出品内容,未经授权,不得复制和转载,否则将追究法律责任。


在谈论这篇稿子之前,我想先谈谈我前阵子的隔离经历。大概一个月前的某个早上,我接到一个010开头的电话(现在我已经能背出这串号码)。电话来自我们社区的居委会,说我的同住人所在公司发现了一例阳性,让我立马回家,居家隔离14天,在第1、4、7、14天做入户核酸。随后健康监测7天,再做3次核酸。

我郁闷地挂断了电话。我原本打算第二天和朋友一起去黄山游玩。冷静下来后,我很快回拨过去,想问问社区居委会是否有其他可能,比如做核酸检测后签署一个承诺书。作为一个次密接的同住人,我实在想不到要面对如此严厉的管控。但居委会以不容商量的语气拒绝了我。

“政策是这样规定的。”一个女声在电话对面说。

她的语气并不和缓,也许是因为这轮疫情同样把她们折腾得够呛。我和同住人很快被拉进一个微信群。群里有七个社区工作人员。有一个女孩和我们对接,其他六人只是在群里沉默着。我们被要求每天在这个群里上报体温、症状,告知任何需要开门的情况,比如拿外卖、快递,但不能出门扔垃圾。她们会两三天来帮我们扔一次垃圾。

大约傍晚时,两个社区工作人员来到我家门口。他们拿出了一张纸质的封条,“啪”地贴上了。

对我来说,这些社区工作人员仍然是陌生人,但他们以一种强硬的姿态插入了我的生活。我试图去理解这一切,却控制不了沮丧的情绪,甚至想和居委会大吵一架。晚上,我和朋友K聊天,她就是那位我之前采访的社区工作者。K说,这轮疫情凶险,她无法忍受重负,已经辞了工作。她还劝我想开点,别和社区工作者较劲,如果我在社区工作人员的位置上,摆在我面前的选择也只有:执行,或者丢工作。


今年年初,我来到A城。我很早就听朋友K说去了社区,但并不清楚她具体都在做什么。有次她和我打电话,说自从来了社区,她胖了大约六十斤。(她总是靠吃各种各样的垃圾食品减压。)她还说,防疫这件事儿不太好干。她有时需要连着一晚上打莫名其妙的号码,还会被陌生人骂是不是有病。她形容得很生动,我决定去写写她。

我们编辑部对这个选题很感兴趣。我们已经在生活中和社区工作者接触很多次,也经常在短暂的新闻中看见他们,但往往只是简单的一两句话。有时是称赞他们的辛苦,有时是指责他们不负责任,极端的例子是打狗。但他们究竟是谁?每天都在做什么?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编辑希望我能用朋友K的经历来写明白,防疫体系到底是怎么依靠社区工作者来维系的?更重要的是,防疫体系所依靠的是网格化管理,可网格化到底是怎么运作的?用一个比喻,我们希望通过K这扇窗户来看看一所城堡的内部运转机制。当然这不可能是全貌,我们只能尽力将这个窗口所看到的情况描绘清楚。

在以往的采访经验里,我们常常需要进入采访对象身处的环境,比如他们的工作地点,家,或者平常最喜欢活动的地方。我和K是很好的朋友,因此很幸运,我在这场采访中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在A市的半个月时间里,我先跟着K去办公室坐了几天班,能直观地感受到社区的工作氛围、管辖范围和职能。我坐在一个办事窗口的后面,长条桌上有一摞一摞的报表,六七台电脑,还有一台固定电话(响起的铃声特别大)。早上七点,K就要上班了,陆续有居民来到社区。还有那台电话,就像不会消停似的。打电话来的多是咨询防疫政策。K不断接起电话,告知对方入境的隔离政策,或者是经过中高风险地区的核酸要求。挂断电话后,她又对来窗口咨询的一名老年人说,他还不符合办老龄补助的资格。

她完全顾不上我。我坐在一旁,看着门口的电子屏,上面列了所有能在K的社区办理的事项:办社保、办医保、办精神病人补助,甚至是银行贷款审批申请。

后来我和K一起吃饭,在场的另一位朋友也问她,社区到底管些什么?

她笑着说:连街上的树都归我们管!

这是玩笑话,不过也从侧面说明社区工作的线头繁多。社区工作者就像街道办(政府行政机构的最末端)和居民中的夹心。一方面他们要服务居民,但在现实生活中,他们的精力往往被大量行政事务牵扯。当所有的行政机构都将责任下放给社区,社区又没有足够的人力、资源、决定权,他们就卡在了一个相当尴尬的位置。平常待遇较差,没有编制,就像是某种政府的临时工,处在被忽视的状态,愿意来社区工作的也多是没有生存压力的本地人。可一旦疫情来了,大量的事务积压到社区头上,就很容易发生我们在新闻上看到的种种奇怪现象。

在办公室坐了几天后,我发现K上班时实在没空和我聊天,我们约定,每天等她下班后在一家餐厅碰面。常常是晚上九点,K开着一辆电瓶车,风尘仆仆的,面容很憔悴。(她忙得顾不上化妆。)我们花了大量时间将K手机里的一万多张照片看完,那些照片都和她的工作相关。这是社区工作者的习惯,她们需要给做的任何工作留下证据。

边翻看照片,我边让K回忆。这些照片对我的采访起到了很大帮助,我们几乎可以还原到她在某天的下午三点在做什么,遇到了什么人,她那时的心情如何。因此,我在文章里选择用片段式的日记形式来放大K的经历。说实在的,我在照片中看到了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比如说,有一张照片写着被狗咬了要求社区盖章的证明。再比如,K需要在固定时间内上报收集的舆情内容等等,还有大量需要她去充人头的会议照片。讲到后面,K一直在叹气。

到这里,我已经清楚她的工作细节。但我更感兴趣的是,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她做着公共性如此强的事务,她怎么理解这些事情和自身的联系?她一开始对这份工作的期待是什么,现在为什么产生了如此明显的厌恶感,转折点是什么?她的信仰是否发生变化?她怎么看待体制?我的编辑谢丁老师说,只有加上这些内容,稿子才不会停在只是呈现信息的层面。

但这些问题并不太容易找到答案,K也很难直接说清楚她的想法,普通人对政治的态度往往是模糊而暧昧的。在采访的后半截,我将精力集中在K对这份工作的理解上。


在她的办公室,我看见K的工作日记。那是一本厚厚的笔记本,打开第一页,K将一个月内所有要办的工作都记在上面(像是读书时的计划本)。可以看出,一开始她对这份工作抱有很高的热情和期待。她是个热心肠,喜欢和人打交道,也觉得服务居民是件有意义的事情,至少能帮他们解决一些生活中的难题。但K说,她很快发现,服务居民在社区工作中吃力不讨好,也不纳入她们的工作考核范围。更让她沮丧的是,她无法理解很多工作,她经常要填写数不清的报表,以及需要学习如何将宣传稿件写得“漂亮”。

但矛盾的地方在于,她仍然向往体制,也希望能以社区作为跳板进入体制内。即使产生了一些怀疑和动摇,大多时候,K还是扮演着一个坚定执行任务的角色。

比如,我到A市的时候,疫情并不紧张。A市所有社区工作人员正在准备文明城市创建迎检。这是一项所有人都要上的活动,K说因为这与各地公务员待遇挂钩。

晚上,我陪着K加班。迎检即将来临,领导让她们再去确认各自网格内楼房里的居民是否已经入户过。路上,K一直抱怨,这些事情和社区有什么关系呢?但她还是拿着一张表格,对着窗户检查哪些灯亮着,借此判断这两天在家的居民数是否产生了变化。前天晚上她刚刚去到那些人的家中,敲开门,发文明创建的问卷资料,要保证居民能够回答巡视组的问题。她说,这不算什么。前几年,他们社区被抽中作为迎检样本。在这样的情景下,他们会直接在那些不配合的居民家中安排社区工作人员。

这样做合适吗?我问。

也没有办法,她说。在社区工作,最重要的原则之一是“不能出事”。同样的逻辑也可以用来理解防疫这件事。她如果还在这个位置,就只能被动地接受指令,打电话,收核酸报告。她试图以一种遥远的目光看待这些问题。面对她无法理解的任务时,她形容会像看一场电影那样执行它们。

但K最终还是选择了离职。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社区最开始允诺的“员额”迟迟没有开始招聘。K觉得,这场等待太漫长了,她看不见尽头。 (来源:腾讯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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