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创作了一批这种小说,有个出版社在去年决定找我补完出版,这部小说集的写作,是跟公号的写作同时进行的,是公号的读者,一直支撑我写下去,所以,我想书名由大家来定,所有关注我的人都可以在后台回复你想到的书名+地址,一经采纳,我会奖励1000元,算我的小小心意,虽然没有采纳但是有才的读者,也会得到我的新书签名版。
臭豆腐西施
我是北方人,大学的时候却跑到一个以热著名的南方城市上学。
最难熬的就是热,这里的天气诡异,两季分明,从4月开始进入夏季,一定要到11月开始才进入冬季。
夏季里寝室是不能呆的,床上热得烫屁股。晚上要一遍遍往地板上浇冷水,浇几遍以后等地板干了才敢睡。经常要到午夜两三点钟,才能睡着,我是极嗜睡的一个人,经常顶着黑眼圈去上课。
然而也并没有什么好办法,一度想出去租房子住,但实在太穷了,租金对我来说是负担不起的。偶而热得厉害了,就只能去网吧里睡一觉,只有这里能花七八块钱住一通宵,晚上还有空调。
一来二去,休息是休息好了,也开始学会上网了。我就是在网吧认识柴哥的,柴哥也是北方人,来自鲁西南,与通常山东大汉形象不同的是,柴哥特别瘦,又瘦又高,像是一根棍儿,还黑,所以大家都叫他柴哥。
柴哥年龄并不大,只比我高一届,只是黑了就显老,瘦得脸皮紧贴在骨头上,跟30多的中年男差不多。柴哥是土木系的,他长得很对得起这个专业,又土又木。头发乱得跟鸡窝一样,长期坐在电脑前,保持一个姿势。
他主要玩游戏,玩得很杂,新出来的网游他能很快上手,网吧里跟他一起冲级的人,用同样的时间,级别会落后他一大截。
不过只要游戏一到收费阶段,他立刻不玩,转攻下一个新游戏。这种人通常被称为“蝗虫”,蝗虫在网吧里没什么地位,因为玩啥都不精。柴哥不一样,经常有人找他要帐号。柴哥好说话,只要一包“白沙”,就会把帐号给人。
所以柴哥人气很高,有时候柴哥也会不玩游戏,摘下他的黑框眼镜,慢慢地来回踱着,看人玩游戏。全网吧几乎都在玩网络游戏,要不玩魔兽和cs,我那时候喜欢泡论坛,柴哥巡视到我这,会多看几眼,不过一直没说过话。
真正开始说话,是在网吧旁边的一家面馆。嗜睡以外,我最大的爱好就是吃。
穷人吃不起别的,只能吃面,但在南方找一家符合口味的面馆并不容易,我踅摸了一个月,终于让我找到一个山西人开的面馆。吃过两回,他家的油泼面还比较对胃口,滚热的油辣子,白白亮亮的面,还有鸡蛋末和噪子,加上烫熟的青菜,只要五块钱,几乎无可挑剔了,老板是个厚道人,看我个子大,有时候还会多扔点面条进去。
找到这个面馆以后,我就不去别的地方吃了,几乎天天去吃这个面。一天不去上网还行,不吃这个面就觉得一天嘴里寡淡。
那个店略有点偏,客人也少,本地人也不喜欢这种筋道的口感,经常到了饭点店里就俩人,一个我,一个柴哥,我才发现,他跟我有很多共同点,都只点这个油泼面,都很重口味,吃面都要蒜,都很穷,也都很抠。
两个人慢慢开始聊起来,我才发现柴哥其实是个挺健谈的人,不是那种话痨的健谈,他说话特别简明扼要,两三句话就能抓住重点,只要你起个头,柴哥马上就能知道你下面想说什么,然后说出来。
不过跟他说过话,我就理解了他为啥游戏玩得好,他规划和分解能力很强,说话总带上首先其次。
这习惯很不好,让人特别想揍他,这大概是他沉默寡言的一个原因,我想。
因为口味重,柴哥还爱一样小吃---炸臭干子,把臭豆腐干炸得外焦里嫩,用辣椒酱、酱卤汁、香葱末、蒜末调汁,浇到吱吱响的臭干子上,明晃晃的酱汁裹着黑乎乎的豆腐干,虽然既没有卖相,也臭哄哄的。吃起来却鲜得想咬掉舌头。
这玩意儿武汉满大街都是,网吧那条胡同里就有七八家,空气里臭烘烘,热辣辣的。
每次闻见,我总会说,“这真他妈臭。”
“像屎一样。”柴哥趿拉着人字拖犀利地总结,他总是穿人字拖。
每次说这话的时候,都是我们在往嘴里塞臭干子的时候,每次我都特别想揍他,要不是怕把他揍折了,我肯定会毫不犹豫揍他。
这助长了柴哥的气焰,他干脆把吃臭干子叫吃屎,后来叫吃翔。
柴哥经常买的那家是家夫妻店,男的是个精精壮壮的车轴汉子,女的是个娇娇怯怯的小媳妇,呼闪着黑黑的眼睛,一笑起来就眯着眼睛看人,脸上现出两个酒窝,鼻子皱皱地很好看。
她虽然黑黑地,黑得像臭干子,却不难看。在网吧玩的,都是大学的学生,又是理工院校,狼多肉少,所以小媳妇得了个“臭豆腐西施”的雅号。想出这绰号的人挺损,人家也不过是稍微黑了点。
她男人不正经忙生意,主要精力用在跟其他摊位的大姐聊骚,有时候也去网吧上网。有次他坐在我旁边,我看见他在聊QQ,用食指一下一下的戳键盘。他看见我打字很快,盯了我半天,然后啧啧称赞:“兄弟,你这双手真牛逼,你一个人侍候七八个娘们儿没问题。”非要缠着我学,我讨厌他那样子,就教给他视频聊天。他开始视频聊天,有次扫了一眼,全是头发五颜六色的小姑娘。
只有听到外面西施拖长着声音:“炒--面。”他才会骂骂咧咧丢下电脑,小跑着去炒碗面给客人,经常有人跟他吵架,多半不是盐放多了,就是面没炒熟。
生意主要是西施在做,大家都爱去她的摊位,她的生意是最好的。
一忙起来,西施的脸就现出两团,额头上是细密的汗珠。
柴哥总买臭干子吃,每次都买两份,这让我很惊讶,柴哥跟人一向是帐目清清楚楚,怎么会对我另眼相待。
“柴哥,你捡着钱了?”
“那么多废屁,吃你的吧。”
“这么臭,我怕屎里有毒”。
“不吃给我!”
“吃。”
吃着干子,我看到柴哥有点异样,坐在电脑前,半天不玩游戏,呵呵地傻乐。
有次从网吧通宵出来,我看见柴哥竟站在臭豆腐西施的摊位前,捏着手机脸红红地,小媳妇的男人起得晚,只有她一人在,脸比炸臭豆腐时还红,不停拿手在围裙上来回擦。
我分明听见柴哥在找臭豆腐西施要电话。柴哥一看见我,慌张地把一个纸球团进手里。
回校的路上问柴哥:“手里是啥?”。
柴哥被撞破了反而很大方:“情书。”
“不是吧。”
“我喜欢她。”
“我操,你屎吃多了吧。她有老公的。”
“我问了。她老公对她并不好,经常打她,我都见过她胳膊上的伤。王八蛋,别让我撞着。”柴哥忽然特爷们,挥着纤细的拳头,一脚把路上的一个石头踢开。
“你跟她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你们好了能干啥,你不上学了?一起卖臭豆腐?”
“再说吧。”
我以为听错了,这还是那个爱说“首先其次”的柴哥吗?
“再说?”
“这不重要。”柴哥的口头禅就是“这不重要”,一旦他以这不重要结尾,代表话题结束。
“她也喜欢我。”柴哥这回破例多说了一句。我无语,这才发现,柴哥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
柴哥见天去买两回臭豆腐干,借机跟西施说说话,柴哥经常找我借钱,给自己充电话费。我没办法,虽然自己也穷得很,但都借给他。
柴哥给我看过他的短信,大部分是他发,都是那些肉麻的情话,西施很少回,偶尔回一个,“我喜欢听”,高兴得柴哥直蹦。
直到有一天,我们正在玩游戏,有个人跑进网吧说,外面打架了,臭豆腐西施挨打了。柴哥蹭地一下就蹿出去了。
打西施的是她男人,西施被他一把推在地上。柴哥叫了一声“王八蛋”,嗷地一声就冲上去了,拦在西施的面前,脖子梗得老长,指着男人说:“不许你打他。”
“我打自己老婆,你他妈管得着吗?”
那男人一巴掌抡过去,柴哥嗷地一下子飞出去,像是一根筷子被折断那样容易。
男人还要冲过来,被我和几个网吧老上网的人拦住了。
我扶起柴哥的时候,柴哥手指头抠着地,指甲缝里都是土。
那天我送柴哥回的学校,柴哥一句话没说。从此柴哥消失了,连着半年,我在网吧再也没见过他。
直到下学期开学,我在玩游戏的时候有人拍我肩膀,我一抬头,是柴哥,不,已经不能叫他柴哥,他胸变宽了,背也厚了,胳膊跟头一般粗。
“我操,你咋了,吃猪饲料了?”
“我进了健身协会,练了几个月。”柴哥淡定地说。
我拍着他的肱二头肌,“那你这是干啥?”
“找那混蛋去,我的女人不能让他欺负。”
柴哥的话让我的血一下子沸腾了,我把耳机一扔:“走。”
西施没有出摊。
跟别人打听了西施和她男人的住处,找到她家的时候,她男人正拄着拐,西施正喂他吃药。
原来她男人把油锅打翻了,一锅油扣腿上,烫伤了腿。
男人见来了外人,讪讪地笑着,偷偷看西施的脸色。柴哥傻了,他看着西施的眼神,像扔到沙滩上快渴死的鱼。西施却把脸别了过去。
那天,我忘了我们咋回去的。
过了几天,正上着课,我的手机响了,一看是柴哥。我一接电话,就听见柴哥在那头兴奋地嚷嚷“我们俩说好了,我给她老公把腿治好,她就跟他离婚。”
他声音大得全班都能听见,我捂着听筒问,“你他妈钱呢?你哪有钱?”
“我去做家教,我兼职。”
柴哥说到做到,真的去打工了,晚上还做一份家教。连课都不上了。反正他本来也不怎么上课。
只要一有钱就拿去给西施。
但钱挣得太慢,离医药费还少很多。干了几个月,离学期结束还一个月的时候,柴哥还是没攒够,他就打上了奖学金的主意。
据他说只要得了奖学金,连着进步奖,他差不多就凑够了。我以为他疯了,柴哥真就开始了,白天打工,晚上不做家教了,抱着被子和暖水瓶上自习室。
我有几回看见他,他又瘦成了一根柴,黑瘦黑瘦,就是脸白得跟鬼一样,问他,他说没事,以前通宵也就这样。
到了学期末,最后一门考完的时候,我打柴哥的手机,怎么也打不通,到柴哥寝室去,同寝室的人说,老柴最后一门没考完,休克了,被抬到了医院。
赶到医院的时候,柴哥还在睡,瘦长的身体只占病床的三分之一。
柴哥在医院里躺了两天,成绩出来,丫是年级第二。辅导员都跑去医院看他,柴哥就提了一个要求,先从学院预支奖学金。
学院破例答应了,大概怕他家里真有啥急事,一时想不开。
医生让柴哥留院观察,那天柴哥偷偷跑出医院,拿着一张银行卡一把拍在了男人面前,苍白的几乎透明的脸有了红晕。
西施跟他说:“你先等我两天,我把他送到医院。”
过了两天,柴哥怎么也打不通西施的电话。
他再也忍不住了,拉着我要去找西施。
那天是这个城市的冬季,柴哥穿着个薄棉袄,抖得像风中的树叶,他像打摆子一样呓语:“她肯定是手机坏了。”
“她又不会修手机,她连发短信都是我教的。”
西施和他男人消失了。
柴哥脸静得可怕,他非得拉我去喝酒,我怕他出事,就跟着去了。他酒喝得太吓人,直接拿着二锅头往里灌,灌完就撕心裂肺地骂:“婊子养的,女人他妈全是婊子养的。”
最后柴哥是我背回他寝室的,他轻的厉害,又闹又哭。直到我把他扔床上,丫还是不消停,掏出手机摔墙上,对着天花板嗷嗷地干嚎。
眼看快春节了,柴哥还是不回家,我却要回家了,回家前想去吃一碗油泼面。
就去了那面馆,一进面馆,那个山西老板就拉住了我,说:“你可算来了。那个卖臭豆腐的小媳妇走的时候,让我把这张卡给你那个老来吃面的朋友,我也不知道你们是哪个班的。我说不要吧,她哭得可怜,我心一软就收了。我这生意不好,赶着回家过年,明年就不来了。幸亏你来了,快把这个给他。”
他拿的就是那张柴哥的卡,我接过卡,面都没吃,就往回跑。
我找到柴哥寝室,把卡给他,柴哥从一堆酒瓶子里爬出来,接过银行卡就往窗户外面扔。
我把卡夺过来,柴哥说,“你想要就拿去吧。早他妈空了。”
我硬把他拽到最近的自助银行,告诉他,要是卡里没钱,他回去喝死我也不管。
柴哥把卡插进去,密码还是原来的密码。
钱都在,一分也不少。
除了奖学金,还有以前柴哥交给西施的钱,都在。
柴哥发疯地冲进寝室,把垃圾桶翻了个底朝天,找到了他扔的手机和电话卡。
他看到了西施的短信:找你要钱,就是想让你别玩游戏了。你以后也别玩了,你脑子好,前途远大,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没文化,跟你好是拖累你。
柴哥抱着手机哇哇地哭。
柴哥后来去问了很多人,都不知道他们老家。柴哥真得没再玩游戏。他本来就聪明,毕业以前,一直没出他们系前三名,他们辅导员把他塑造成浪子回头的典型。
柴哥毕业的时候,签了个很好的工作,我去送他。
柴哥说想去那条街走走。那条街还在,网吧装修得更好了,山西面馆没有了,臭豆腐干摊子到是还那么多。
柴哥买了两份臭干子,我们俩一边走一边吃。
吃着吃着,柴哥说,这玩意真他妈臭。
是呀,跟屎一样。我下意识应着。
一转头,穿着白衬衣的柴哥端着臭干子,已经哭得像条狗。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爱一个人,并不一定是拥有你,愿你成为更好的你,我愿在一旁静静枯萎,看你肆意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