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贴着“80后青春文学作家”标签的年代里,张悦然并不愿自己的文字被山大中文系毕业的父亲看到。她甚至有些排斥并一直在试图撕掉贴在身上的“80后”标签。在她看来,标签的意义,在于做一个简单的、直观的分类,取消个体之间的独特性。可是在十年漫长的修行中,张悦然逐渐意识到,
要去除标签所形成的固有印象,就必须去深入探讨它。
如果一个标签能够被更深地诠释了,世界会明白贴着这个标签的人之间仍存在个性,这一代人便不会再被标签化。
“80后”作家还来不及撕下或诠释贴在自己身上的标签,“90后”作家又扛起了治愈系、鸡汤化作品的大旗。80后一代从最开始出来的时候被人认为是特别叛逆的一代,是对抗体制的一代,然后短短十年之间现在80后又被说成是平庸的一代,被说成是没有什么个人思考的一代。“80后”作家出现的时候,他们的文学可能是幼稚的,但价值观
不是主流的
,是
叛逆的
,
反体制的
,那是一种
对抗
的
姿态。那些在新世纪初诞生的小说的气质,似乎是与现在消费青春的流行鸡汤和励志故事背道而驰。
当人们试图对文学现象进行归类的时候,他们往往会发现跳脱时间维度来探讨群体规律是无效的,更何况是探讨一代人的规律与标签。文学明星的后发能量可能会偃息,可能会转变形态,也可能会深沉厚重。更何况是
在人人都阅读媒介胜过阅读文学本身的年代,文学作品正丧失其原有的仪式感
,或者说,它们在更多维度延展出自己的价值,培养出自己的读者群与文化消费习惯。近些年80后青春文学不断反哺着影视界,张悦然却似乎成为了这股风潮中的一个“异类”,纵然她的《水仙已乘鲤鱼去》也有了改编电影的计划,但更多时候张悦然却更像一个传统的文学作家,在疯狂消费“青春”“爱情”“怀念”标签的同行中间静静前行。
说起十年沉寂和回归,或许人们印象更深刻的是朴树,2003年发行《生如夏花》,而2014年才又发新歌《平凡之路》。他在《在木星》中唱道:“今日归来不晚,与故人重来,天真作少年”——曾经贴着“青春”标签的歌手、作家,其成长具有完整的转变过程与探讨意义,是继续消费自己的青春特质,还是选择蜕变,撕破自己的茧,进到更广阔的天地,这是曾经拷问过很多“青春型选手”的问题。
如今的青春文学市场,是一个80后与90后混杂的时代,主题也不再限于“爱情故事”“青春残酷物语”这种题材,
作家们的选题范围宽广了一些,或者说,门槛低了一些。
比如很多热销图书的青春文学作家是从微博上整理段子、鸡汤、小故事,然后依靠粉丝向的营销渠道来进行售卖,如张嘉佳的《从你的全世界路过》,大冰的《阿弥陀佛么么哒》等,他们虽然是80后作家,但是其写作视角、营销模式更加向90后靠拢,过渡到了碎片化阅读的时期。
因为这些作家的“努力”,中国的青春文学终于能在机场里和卡耐基鸡汤及成功学争一席之地。
本质上讲,
这种写作风格的出现,还是由于年轻读者的习惯变了
,他们更加习惯于碎片化阅读,习惯于互动,习惯于灵光一现的段子、感动与想象,这使得中国青年人的阅读市场中充满了快消品、模式化青春文本(仙侠,玄幻),而失去了阅读厚重文本的大环境。
张悦然的努力,无疑是让人看到一点希望,尽管这不是她带着使命感来做的事情,却可以给中国的青春文学市场一个有趣的范本。
本文参考资料:
《张悦然“旁观者”的“旁观者”》
、界面新闻:《张悦然:承载在个体身上的历史,并不比集体、国家的历史要渺小》
杜骏飞老师:谈作家、文学与读者
在“80后”、“90后”作家中,您读过哪些?较为欣赏的是哪位?
杜骏飞:
读过韩寒的小说,春树的诗和小说,蒋方舟的散文,莫小邪的诗,张嘉佳、蒋峰的小说片段,郭敬明的作文、散文和采访记。韩寒的博客写的比小说好,有作家中少见的
锐利、简洁和洞察力
,蒋方舟成长性很高,在可预见的未来,会是一个
典范的知识分子作家
。张悦然以前没读过,这次你们写她,我特地在网上找了小说《茧》的一些片段读了,初步感觉,叙事深入、精致、灰暗、透彻,看得出,是一个
有文学史野心
的作家。
您如何看待张悦然选择脱离郭敬明等青春写手之列,选择这样的写作风格呢?
杜骏飞:
80后、90后作家群体,
一直被严肃的文学界忽视,又被同龄人追捧
。但象我这样的前文学人,由于自己脱离时代,则基本不在意。
至于说,他们大部分人为什么被主流文学忽略?主要原因,除了
年轻所导致的代际鸿沟
之外,还因为他们的
主要题材太空幻,缺乏厚重感和深度
,与陈忠实、莫言那些前辈相比,缺失了历史纵深,与毕飞宇、余华等成熟作家相比,缺失了阐释的丰富性。新老作家之间的差别,近似于啤酒和白酒。
至于你提及的郭敬明这类青春写手,我不看好。原因是:
一个作家少年时可以写青春,但不能错把青春当人生
。还有一个原因,郭敬明这类“时尚作家”,
一旦脱离了空幻,就会走向过度物质化的另一端,仿佛是
一个人半边脸细腻天真、另外半边脸已满是衰老的皱纹
。我不喜欢。
所以,你问我如何看待张悦然选择脱离青春写手之列,我要说,这对于一个有真正文学抱负的作家来说,是个很正常的选择。
张悦然在选题上偏向于思考历史血脉如何在几代人身上流淌,但她也无意于建构宏大历史,而是记录父亲等“普通人”在历史长河中的命运。对于当下的青春消费时代来说,这样的写作风格缺乏有效市场。您怎么看?
杜骏飞:
你们不是代表她来考问我的吧?依我的肤浅之见,一个作家在驾驭写作逐步成熟时,自然会迈向对时空的征服。建构历史是作家内心的冲动,只是这冲动如何释放,取决于他自身的条件和抱负。有些作家能在大尺度调配人物,有的则只在历史的细部发掘幽暗的内心,因人而异。
真正的纯文学作家也在意有效市场,但相对而言,他更在意文学圈里的尊敬。
在您看来,“思考历史”、描述社会现实的读物,为何在销量和讨论度比拼不过咪蒙、大冰等人的鸡汤和段子呢?
杜骏飞:
有什么样的读者,就有什么样的文学。
鸡汤一统天下,主要还是因为喝汤的顾客太多。段子战无不胜,主要还是因为大众只能听懂段子
。
但这种浅薄的时代不会持续太久。当市场由浅入深,当社会由富转贵,真正的文学还是会坐在它该坐的位置上。
历史终将前行。在未来的中国,你能想象,最大的大V还是女演员吗?你能想象,最热门的艺术门类还是二人转吗?如果不能,那么,你能想象,最有市场的“写手”还是咪蒙吗?
杜骏飞:
我的观点比较老派了,你们可以忽略。如果一定要说,我还是觉得,
一切伟大的作家,都应该有点弥赛亚情结
。这个世界生出一个作家,不是让他甘当花言巧语的文字匠的,不是让他来说好听的故事的,更不是让他来充作文学弄臣,或沦为畅销的快速消费品的。
好作家始终有灵魂,不论何时,不论何地,即使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不再有灵魂。好作家的写作生涯,大多用于拯救,或拯救自己,或拯救他人,或拯救众生,或兼而有之。
好作家也是肉身凡胎,但在尘世中,他们是最接近神性的那一
群,这其实也是他们生而为人的使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