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说,如果给她一次穿越的机会,她想穿越回十年前。
十年前,我在三里屯排了长长的队,给我妈买了一部iPhone4。
那是我上班的第一年(穷的意思)。
但是我依然坚持买下了那部手机,我们东北人,有钱未必要花到刀刃上,但必须要花到面子上。
那时已是深秋,三里屯路口的风灌进脖子,但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冷。
我能想象,拿到这部手机的我妈,将在东北的冬天,获得那种“她的貂儿毛色最好”的荣光。
此后的两个月,每次打电话回老家,我都会问“妈,新手机怎么样”。
每次听到我妈说“挺好的”,我的心头都暖暖的,觉得我为了这个物质世界的一切奔波都有了意义。
两个月后,回家过年。
我看到了那部iPhone4,果然是“挺好的”,它穿戴着完整的外包装,“挺好的”躺在书架上。
“妈,你为啥没用啊”。
“过一段时间再用”。
我和我妈人生的第一次苹果开箱,是一起完成的。
我说,“妈,你听这个包装盒,匀速降落的摩擦声”。
我妈一脸不快,“咋还得用小卡,憋把卡剪坏喽”。
我妈说,如果能有一个穿越的机会,她要穿越回十年前的这个春节,狠狠地给那个不情不愿的自己一巴掌,“年轻的时候不好好学习,长大了不会用智能手机我看你怎么办”。
每个成年人,教父母学智能手机,都是怀着这样的美好心愿开始的,“就像小时候,他教我学走路、学说话、学做人”。
每个成年人,在教亲妈用智能手机一个小时后,澎湃的怒火都让他们觉得,自己应该重新学学怎么做人。
按照“兴趣是最好的天赋”的古训,在教学的最初,我试图通过购物点亮我妈通往智能之路。
多次培训的效果是明显的,我妈直接对整个智能手机,产生了的厌学情绪。
这种厌学情绪,起初是多次懵逼触发的挫败。后来直接是,对智能手机里住着的生活方式的整体否定,以及对每天强迫她学习智能手机领路人的人身攻击。
我们最后一次关于电商购物学习的对话是——
“妈,咱们再学一次手机淘宝啊,真的比商场便宜”。
我的东北母亲铿锵地回答,“用不着,我有钱”。
我还没有从这一轮伤害中缓解出来,她又补充道,“上街还能逛逛,你就是天天在家里买东西,长的一身肥肉”。
我呆呆地站在客厅里,谁说不能让抱薪者冻毙于风雪的?
我妈第一次端正了对智能手机的学习态度,是今年疫情期间,绿色的健康码成为了重要的战略物资。
她无数次地向我跟我爸确认(我爸,智能手机的优秀老年用户),怎么点开健康码,什么情况下是出示,什么情况下要扫,该怎么扫。
作为一个要强了大半辈子的人,她会在网络不好刷不出健康码的时候,心态骤然就崩了,把手机递给保安,语气恳切,“你能不能帮阿姨看看”。
作为一个率先穿貂儿的东北女性,她在很长时间内,都没有想过把健康码上那张很丑的照片,换一换。她怕一旦换了,就不好使了。
她多年来建立的对智能手机的鄙视和抵制,在被攻破了一个口后,忽然就崩塌了,碎片被吹到生活的各个角落。
有一次我们一起去逛街,她要去路口挥手招出租车,我滴滴的车直接到了门口,她上车跟司机说,“他们年轻人会用手机叫车可真好,我就得去路口等半天”。
我妈去年给自己制定过一个学习计划,每周掌握一个app的使用,一年内成为一个智能手机达人。
这个看起来特别实用又励志的学习计划,结果就像你那种“每天背10个单词,一年后也多背了3650个单词”的计划那样。
学习之路啊,总是充满了坎坷,何况是切换到一个新系统的学习。
她终于学会了自己使用QQ音乐,但是在会员登录到期,要求她重新点击微信登
录
时,她就会不敢进行确认的操作,“怕给按坏了”。
她终于尝试了自己叫出租车,却没能顺利上车。
关于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成了一场悬案。
我妈坚定地说她就站在马路边上,痴痴地等待司机的到来,司机坚定地说他在马路边上,没有看到任何穿貂儿的老太太。
搜“教父母用手机”,你会看到以下联想,“教父母用手机气死”,“教父母用手机心梗”,“教父母用手机教了很多次都不会”,“教父母用手机没耐心”……
大部分父母面对智能手机的样子都很笨,真的是他们的错吗?
英国科幻作家道格拉斯·亚当斯提的“科技三定律”,曾道出这样的真理——任何在我出生时已经有的科技,都稀松平常的,是世界自然秩序的一部分;任何在我15-35岁之间诞生的科技,都将会是改变世界的革命性产物;任何在我35岁以后诞生的科技,都是违反自然秩序的异端。
每个人在变老的路上,都会对新生事物接受缓慢。
更可怕的是,当你老了,你的圈子也变老了。你的朋友们依然热爱线下购物,你就也坦然地继续生活在,你们共同组成的舒适区里。
直到某一天,时代的大钟在你们的窗边敲了一下,吓得大家心惊肉跳。
所有嘲笑过父母使用智能手机好笨的人,不要着急,自有为我们这一代人定制的“智能手机”来收拾我们。
问变老,放过谁。
我妈最喜欢的一件家用电器,是家里的智能机器人,在智能机器人那里,她不用戴上花镜,只要她问,智能机器人就会满世界去为她找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