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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云飞:南奥塞梯的带路党,为什么突然变成王师了

底线思维  · 公众号  · 政治  · 2017-04-06 10:21

正文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扬云飞】

四月初,一条来自俄罗斯的新闻吸引了中国读者们的注意力——南奥塞梯共和国与俄罗斯联邦签署条约,将部分武装力量划入俄罗斯国防部的管辖范围。一时之间各种猜测四起,其实俄国国内对这事的反应很平淡,新闻只占据了很小的一个角落,而各种时事评论节目几乎都没有触及此事。造成这种差别对待的原因,主要还是由于各种观念上的差异和对相关历史的了解不足造成的,下面我们将尝试对这一问题以及俄罗斯长期的对外军事战略做一个简单评述。

奥塞梯问题起源

奥塞梯人被记入历史,最早是在15世纪,当时独立的格鲁吉亚王国在其编年史书和对外文书上记载了奥塞梯人的存在。就像绝大多数高加索民族一样,奥塞梯人也被格鲁吉亚王国和莫斯科公国的外交人员记载为“山民”。

典型的奥塞梯村庄,群山包围下的小块平原上散落的小聚集点

就像所有古典时代的族群关系一样,远远不是当代文艺范儿们想像的田园牧歌贴近自然,奥塞梯人和格鲁吉亚人也是相爱相杀了数百年。有时是山上歉收缺粮奥塞梯人下山来打草谷;有时是格鲁吉亚人觉得平原上住的太拥挤想进山去换换生活环境;也有奥塞梯人为格鲁吉亚国王服役劝说同乡下山定居种田完粮纳税。基本上来说整个高加索地区的“山民们”,都是这种生活状态。

炮楼这种防御建筑,在高加索地区也是非常流行的,几乎可以达到每个村子必备的地步

那之后俄国人来了,邪恶的沙皇骑着白马,带着大军占领了这一地区,用铁血征服了这一地区,给之前自由的各个民族戴上了枷锁,将其关进了“民族监狱”……咳咳,不好意思,拿错剧本了,编写这个剧本的那批人已经下岗回家了……

根据最新出土的原始剧本,当年的剧情是另外一种方式展开的。我们知道西欧国家在非洲美洲殖民,先行者都是传教士和商人,去各个地方与当地人交朋友,了解风土人情,治病卖玻璃球博取好感,探查当地人之间的矛盾,时机成熟的时候才会有新的武装殖民者前来,逐渐的吞食土地,建立殖民政权。

俄国在莫斯科大公国后期,能够向外围拓展,除了火器等技术条件外,其政治经济军事体制本身就很适合低成本的快速扩张,过去对这一现象关注较少,或是将其简单地负面化评价之后了事。

和西欧国家的传教士一样,俄国也有扩张的先行者与探路先锋,主要是小股的以哥萨克为主的武装集团,不过与过去印象中以征服者形象出现的不同,他们主要是出卖武力的佣兵队伍。每到一个新的地方,他们主要介入的方式是加入冲突的一方,以自己的武力作为交换友谊的方式,获得其帮助的一方,自然而然就对其产生依赖,同时有外部敌人,更加可以巩固这种同盟关系。

当对周围的环境彻底熟悉,就会对当地盟友说要想获得进一步帮助,遥远的西方有一个“白沙皇”,他仁慈而又公正,判决纠纷公道,只要宣誓效忠就能得到他的庇护。所以当真正由沙皇或是边疆军事总督派出正规军的时候,当地早就有了合适的“土壤”,了解内情的带路党,知道谁是要被团结的朋友和谁是要被打击的对象。

这一种独特的扩张模式是从罗斯基辅时代陆续演变出来的,最早的留里克王朝创始人,就是这种被邀请来的佣兵集团首领,之后兼职了法官。大公爵一词,本意就是“我是法律”的意思。而那时大公爵的收入有三种,每年巡回收取贡金是收武力保护费用;同时到各地兼职大法官审判积累了一年的诉讼案,告状的双方都要给大公爵一笔钱作为判决费用;除此之外随行的商队也要给大公交一笔商业税,当然有大公爵部队保护的情况下巡回做生意还是很有赚头的。

这种模式除了军事征服期间成本较低外,实际统治成本也不高,更多的还是地方自治(其实沙皇对统治俄国本土的具体事宜都不太关注,这方面都是高度放权地方自治的),更多的还是多方共享和平红利,不然早就在治安战当中耗尽国力了。

奥塞梯人从这个角度来说,是俄罗斯在高加索地区非常坚定的盟友。俄国最早在当地建立的军事要塞,就是在奥塞梯人控制区内(现为俄罗斯联邦北奥塞梯共和国),以此为据点在高加索地区拓展势力,在1774年北奥塞梯被纳入沙俄帝国版图,而南奥塞梯则是在1801年和格鲁吉亚东部一起被纳入沙俄帝国。

蓝色线条划分的就是俄罗斯与格鲁吉亚现在的边境线,蓝线上方深褐色的地区,为北奥塞梯共和国,而下方深褐色的地区,则是南奥塞梯地区。而红星显示所在,即为格鲁吉亚首都第比利斯。南北奥塞梯之间被高耸的高加索山脉隔开

苏联时代的奥塞梯问题

1917年帝制被终结,1918年前沙俄版图内各种战乱纷起,各种积累的矛盾是有仇的报仇,没仇的也休想看吃瓜热闹,最后都被卷进去了。奥塞梯人最初主要加入白军,为迎回罗曼诺夫家的沙皇而战,结果被格鲁吉亚民族主义者组成的格鲁吉亚军队背后捅了一刀。

当然格鲁吉亚军队也不是为了反对白军支持红军,而是为了建立一个“格鲁吉亚人的纯洁格鲁吉亚”而战。就像曹操说的那样:“设使天下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王,几人称帝”,同样的沙皇在位时经常被黑是搞“民族监狱”,结果沙皇死全家了以后连“民族坟场”都是奢望了。三年的时间里,南奥塞梯人被杀人数达到18000人,要想明白这是什么概念,看看2015年人口普查时南奥塞梯人口普查时才有53400人,同样遭遇的还有阿布哈兹人。

被吓得闻风丧胆的北奥塞梯人也顾不上别的了,赶快投奔苏维埃政权以求得保护,而南奥塞梯则是和格鲁吉亚一起,收入苏联版图。

布尔什维克早期的民族问题观念,带有极大的浪漫主义色彩,或者说干脆就是世界革命理论的某个注脚。到了1924年苏联建立以后,真的开始当家了以后就发现继续浪漫下去不能当饭吃,所以由斯大林给布党的民族理论打补丁。当然大家都知道其实布党早年间的民族理论也是斯大林奠定的,所以斯大林反斯大林没毛病,其他人敢反斯大林就拖出去枪毙。

那么这种补丁很大程度上就是沙俄时代民族政策的升级版,“分而治之”,冻结矛盾让各地方只能仰仗中央来调停关系。胡萝卜加大棒的政策玩的飞起,胡萝卜套餐是前所未有的丰盛,大棒…..也是活人不可承受之重……

奥塞梯地区的问题解决也是如此,北奥塞梯划入俄罗斯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南奥塞梯则是划入格鲁吉亚社会主义共和国,同时将其分为五个行政单位又和格鲁吉亚其他州府分别合并,见外围的白线。

赫鲁晓夫的反个人崇拜秘密报告之后,对过去斯大林时代的政策多有调整,在民族问题上是犯了右倾投降主义路线。在斯大林体系下被设计出来打地方势力板子,加强中央权威的民族纠纷地区,成了各地向中央耍熊孩子脾气要糖吃的理由了,反倒是加剧了潜在的民族主义泛滥。至今为止俄宣部一个名嘴,平时提起来斯大林就是各种骂,但是每次提到斯大林和之后的民族问题则举起双手,说“爸爸就是爸爸”。

到了苏联末期,中央权威丧失,进退失据,高加索地区的民族主义急剧抬头,一般人普遍认为苏联解体是受波罗的海三国民族主义高涨的原因,其实外高加索地区更加血腥,很多人都知道阿塞拜疆与亚美尼亚的战争,却较少知道格鲁吉亚的问题尤其严重。

从1988年开始,这时距离苏联解体还有三年的时间,但是每年针对苏军驻地的袭击就高达几百起,主要都是以抢夺武器为主,后来发展到了军车上街被拦下来,军人被暴打一顿后抢走武器和军车的情况。可能有人问为什么军队不反抗乃至镇压,答案是没有命令所以只能无所作为,这种现象深谈下去就涉及到整个沙俄/苏联的官僚体制问题了,最终军队旁观了戈尔巴乔夫的末路,也是与他在外高加索民族矛盾集中爆发的关键时刻没有展现“政治意志力”有直接关系。

这种情况下,大量武器外流和受过军事训练的士兵纷纷以民族划分团体,又开始把1918年被压制下去的各种矛盾以武装冲突的形式表现了出来。表面上是南奥塞梯自治州宣称自己成立独立共和国,而格鲁吉亚官方给予否认要求撤销,但是私下里各种杀人灭门乃至屠村的事情时有发生。虽然双方都宣称是对方袭击己方被迫反抗,问题是过去多民族混居的地区在两三年以后成了“纯粹民族区”了,所以估计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种武装冲突在苏联正式解体后更是达到了顶点,格军毕竟武力占据优势,调集重兵对南奥塞梯首府进行围困,同时用火箭弹炮击城市居民区。

1992年的录像资料截图

帮助南奥塞梯军队稳定住局势,突破封锁和与格军反复争夺战略性制高点的,是来自各地的俄罗斯志愿军,与数百年前一样,大量哥萨克志愿兵在战场上把军事经验传授给了俄国新生代志愿兵。

他们的介入和奋战最终稳定住了战线,也给了俄罗斯联邦以介入的理由和依据,那时开始,俄国非政府武装力量和历史上一样,再次回到国际政治的前沿位置,开始了他们和俄罗斯正规武装力量复杂又纠葛不清的关系。同样的情况,也在阿布哈兹、德左共和国和其他独联体内部热点地区一再上演。

普京时代的南奥塞梯问题

1992年年底,俄罗斯正式派驻当地维和部队,与格鲁吉亚和南奥塞梯三方共同承担巡逻和维护停火协议的职责,同时俄罗斯还承担对南奥塞梯的经济支持,那之后南奥塞梯实际上是处于国际上不承认但是事实独立的地区。

那之后虽然偶然有小的问题,但是并没有发生太大规模的流血冲突,一直持续到2008年的奥运战争。奥运战争有过很多报道和描述,这里只说两个细节。

1. 开幕式直播期间,普京在自己的位置上神情忧郁,坐立不安,当时还在和朋友们开玩笑说莫非是普京也买了中石油的股票,一直到了点火仪式之前不久才有消息传来格鲁吉亚地区开战了。

2. 随俄国防军而动的俄国民间志愿兵以及“普京私兵”,在战略战术士气战果方面更胜一筹,导致事后有中国人问是不是非统一军装和武器对战斗力有加成。这事直接导致了之后的俄军“新面貌”改革。

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上,普京神情凝重

持续了150个小时的奥运战争结束后,俄罗斯正式宣布承认南奥塞梯与阿布哈兹的独立。那之后关于如何处理南奥塞梯问题克宫内部有所争论,但是最终胜出的方案是将最终朝向两地(南奥塞梯与阿布哈兹)并入俄罗斯联邦的方向发展。具体进展和内幕外界了解不多,只是知道此事由克宫首席国师、“灰衣主教”苏尔科夫负责。

他一手设计了两地的管理体系,改造了当地的政治结构,又将两地的经济纳入俄罗斯经济循环之内,同时也给与了大量的经济援助。迄今为止,南奥塞梯和俄罗斯联邦在各个层面签署了一百多份条约,当地财政支出的92%,是来自莫斯科的拨款。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没有南奥塞梯的经验与模式,以及在相关领域的探索与争论,在2014年俄罗斯不会迅速地签署克里米亚入俄协议,政策上有明显的继承性痕迹(主持克里米亚入俄的官方代表同样是苏尔科夫)。

从这个角度来说,南奥塞梯早就已经被纳入俄罗斯联邦的管辖范围之内,这次宣布将部分部队划入俄罗斯国防部管辖,真正的原因很难猜测。有可能仅仅是在执行既定方针的一个环节,另外一种可能就是俄国现在对战斗力强悍又不完全听从命令的各种民间武装探索新的管理以及互动模式,比如南奥塞梯的部队在东乌克兰危机当中也以志愿军的形式参战,加入东部民兵组织与基辅对抗。

2015年3月,普京与南奥塞梯领导人签署协议,南奥塞梯的军队、情报机构、执法部门都将与俄方合并

事实上,南奥塞梯的情况要放在整个俄国国际战略战术的全局下进行思考与观察,俄国在叙利亚乃至中东地区的军事外交活动,仍旧是延续了沙俄以来的一贯做法。除了因为武器发展需要官方直辖的空军海军外,在叙利亚大量活动的仍旧是俄国非政府武装力量,这些触角深入叙利亚各个派别,了解熟悉当地的情况,排查确定盟友和敌人,拉着当地各个派系去俄罗斯主持的调节会议上申述自己的地盘主张。

虽然不能直接收审判费用充实俄罗斯国库,但是对俄罗斯有另一方面好处:被这种势头吓破胆的中东王爷们开始将大把大把的军事订单发往莫斯科,就像有人满怀恶意的称:“普京虽然在2014年搞丢了伸手可及的小罗斯王冠(指乌克兰),但是弄到阿勒颇和巴士米尔两个公爵的头衔还是有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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