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是用来忘记的

来源 | 教师博览（ID：jsblzzs）

文 | 李莉    编辑：学妹

也许，要抵达一个人的内心，只需一瞬。

他是一个小我12岁的男孩，我的学生，他的名字叫青松。

他的父亲在40岁时得了这个儿子，心中欢喜，一心巴望着他有出息。在偏僻而闭塞的农村里，要实现这个愿望，必须付出更多心力。

庆幸的是，他的成绩不需要父母操心。从村子到镇上小学的距离并不远，他天天背着书包跑来跑去，就上完了六年小学，并以全乡第二名的成绩考进了初中，分在我的班里。

他好静，从不见他与同学打打闹闹；他不急，做作业慢条斯理，考试从不提早交卷。考语文时，总是到了终考铃声响起，他的作文才会落下最后一个字。我常提醒他稍稍加快点速度，可他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下一次照样不疾不徐。他对考试成绩似乎也并不在意，即使考了全年级第一也不见他欢呼雀跃，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可看似默默无言的他，总是以最多票数当选班长。他能一个不落地记下班里每一个同学的名字，包括那些调皮鬼们。甚至班里那个最能捣蛋的男孩，竟也巴巴地来对我说：“老师，我想和青松坐在一起。”于是，坐到青松旁的这棵“歪脖子树”竟然慢慢站直了，还带动了一片林子，松声霍霍，飞鸟成阵。

升入初三年级后的某个星期天，青松没有来上学。有学生说，是他不想上学了。我不知怎么回事，先让两个同学到他家去了解情况。学生回来对我说，青松说他不愿加重父母的负担，所以不想上学了。这时，我才发现我有多么不了解他。于是，我又带了两个学生，一起到他家家访。

他的父母都已50多岁，看起来都是一副体弱多病的样子。他们拉住我的手说：“老师，你多劝劝我家娃娃嘛，他会听你的话呢。”我望着青松说：“松，你现在不读书，怎么减轻你父母的负担？你小小年纪，能去下苦力，还是能干技术活？可是你读书成绩这么好，倒是能够给你一个光明的前途，能在父母老了的时候，给他们一个可靠的保障。”他低下头，半天不说话，后来终于收拾东西，和我们一起回到学校，读完了初三的上半学年。

这年的寒假，他到学校来找我。我和他并坐在那棵法国梧桐下的石凳上。他沉默良久，终于开口说：“老师，我要转学了。到城南中学去，我表哥在那里教书。”我说：“只要你愿意读下去，不论你到哪里，老师都支持你。我希望你能继续好好地读书。”这一次，我看见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新学年开始的时候，我也调进了新的学校——城南中学。

一天上午，我在寝室的门前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我，惊喜地喊了一声：“老师，你也来这里教书了！”因为要赶去上课，他只与我简单地寒暄了几句，就雀跃着和同学一块走了。

第二周的一个上午，他专程来找我了。他说这节是体育课，老师叫他们自己玩。然后他问我教哪个班，怎么吃饭，平时怎么玩，有没有朋友，问得很详细。我都一一回答了。可他似乎有些沉重，还有些担忧，担忧我在这儿人生地不熟，过得不好。我看出了他的担忧，便做出很轻松的样子对他说：“慢慢就会好的，老师在这里有很多熟人的，你就放心吧！”听我这样说，他也轻松了许多，向我告别后，便转身走了。

第三周的体育课，他又来了。那时我正忙着备课。他却说：“老师，你会下棋吗？以后我陪你下棋吧。”

我没有正面回答他，却问他：“你喜欢打篮球吗？”“不太会。”“羽毛球呢？”他也摇摇头。“去学吧，和同学们一起锻炼是很有乐趣的事情呢！”他站在我面前没有动，我便叫他去书架上找书读。他找了一本书，坐在我旁边，慢慢看着，也有一搭没一搭地问我的生活状态。快要下课的时候，他才站起来告辞。

静下心来，我心中的真实，似乎明明白白地摊开了——环境陌生，孤单缭绕。从小就害怕与人交往的我，却固执地一次次走进让自己更加不知所措的境地。参加工作后，除了学校里的几个死党，我再没有其他朋友了。他似乎很了解我的心情，也许，这也是他的心情。一个初到新学校的男孩，一个初到新工作单位的老师，我的心情，在这个比我小12岁的高一男孩眼里，是那么清晰。

我当然也希望得到慰藉。关爱在寂寞的时刻永远都如雪中送炭，甚至救命稻草。可我也知道，渡者是老师最好的位置。所以，我希望他不要过多到我这里来，甚至不必到我这里来。他应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他需要走到更广阔的世界。我的心情不需要破译，他的心灵却应当轻盈。

第四周，他没再到我这里来。因为我送了他一副羽毛球拍，还叫了他的一个同学和他一起打球。有好几次，我特意地走过操场，看见他正满头大汗地蹦跳着。

后来，我常在报亭的银杏树下，看见他和他的同学一起走过。他看见我，都会大声地喊道：“老师好！”我也会微笑地点头：“你好！”

现在，他参加工作已经两年了，联系过我一次。我相信，他会一直走向前方，开创他自己宽广的天地。

生命在遗忘中成长，在陌生里更新。老师是用来忘记的，不要想做学生的救世主，甚至不必让学生依恋。人生是自我成长的过程，老师的存在应当如暗夜里的微光，只需陪伴学生走过他人生中最崎岖的那段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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