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粥左罗的第 5045 期分享
来源 l 南风窗(ID:SouthReviews)分享 l 粥左罗(ID:fangdushe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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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岁考上‘985’,22岁从‘985’理工科退学,24岁重新高考,25岁在普通本科读文学。”
孙涵把这段经历记录在网络上,不少人都觉得他“亏了”。
很多人不理解,他为什么放弃如此的大好机会,毕竟就业市场上,写在简历上的“985”有光环,而年轻也是求职的优势。
但他自己清楚,人生才刚刚开始,“外部的价值体系,无法提供任何真切的生命体验”。
事实上,像孙涵这样从“985”高校退学的人不在少数。博雅数据库整理的名校2017年休学率数据显示,部分“985”高校退学率超过10%。
世俗评价中,“985”高校自带光环,当他们决定从“985”学校退学时,其中的利弊权衡,必然经历了一番艰难的心理挣扎。
他们不惜舍弃光环,是想掌控人生的主动权。
分文理班时,孙涵所在的高中默认学生进理科班,想去文科班的,需要家长签字。
虽然孙涵从小喜欢写作、摄影,他的文科成绩也远高于理科,但当他拿着签字单找到父母时,他们却提出了反对。
父母觉得,学文科没意义,理科的就业市场更大,未来能选择的专业也更多,尽管现在理科成绩差,但是努努力,也一样能学好。
但孙涵认为学理科才没有意义。他不喜欢理科的思维逻辑。“我觉得没什么思考价值”,孙涵认为,穷尽努力探寻有且仅有一个的正确答案,“不过是让大脑熟练掌握一种已经存在并可以批量复制的技术”。
争执了几个月,直至暑假最后一晚,孙涵和父亲吵到凌晨两点,“但没什么用”。
他既无法改变父亲的决定,又不敢伪造签名,他知道,即便这样做了,家长也会直接来找学校或年级主任,他想的是:“老师不一定会支持我,高中实际上是对家长负责,而不是对学生负责的。”
那是一种“错过了一个很重大的事情”的感觉,但他无能为力。
最终,孙涵还是读了理科。分到理科班后的孙涵,仍旧无法从心底里接纳理科,因为“不管怎么做,正确答案就在那里”,他觉得那很荒诞。
直到高三,他才放平心态,“既然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不如好好学”。孙涵高考超常发挥,考了623分,达到了重庆大学的录取分数线。
填报志愿时,孙涵本来想报创意性更强的建筑学,但分数不够,只能在土木学院大类下选择新开的“城市地下空间工程”专业,为以后转专业做铺垫。
他认为,“新开的专业,调剂的学生会很多”,所以特意选择这个专业,这样一来,同学中不仅有理科生,还有文科生,“班级氛围会更好一些”。
孙涵高考超常发挥进入了重庆大学 / 图源:重庆大学
可是专业的理科性质没有改变,他逼迫自己学习,尽可能赶上课程进度,但效果并不明显。
大一上学期他没有挂科,“但也只是过了而已”。到了下学期,他经常在写作业前,需要先坐在桌子前缓一两个小时,以此来克服心理上的排斥。“因为我觉得很荒诞,明明我不该做这些事情。”孙涵说。
后来,缓的时间越来越久,一坐就是一晚上,他觉得自己的意识正在抽离身体,即便饿了困了,也无法移动,只能待坐着,天亮之后才去睡觉。翘课,在他看来,“也是一种特别英勇的行为”。
大一那年,他的绩点只有2.8,达不到转专业要求的3.0。他试图继续读下去,但他越想跟上越跟不上,忍耐已是“强弩之末”。
孙涵上了三年大二,换了三次室友,陷入了挂科、留级的循环里……他还记得,在一节流体力学实验课上,他反复向同学询问操作流程和实验数据,虽然这不是他第一次看不懂,但那天感觉格外慌乱,“就像人群中的猴子”。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真正的挫折感是从走出小镇开始的。开学前,同学们在新生群里讨论炒股,讨论海外旅游经验,又或是一些根本听不懂的“黑话”。刘清不敢说话,她觉得,自己跟她们好像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复旦的金融专业是“精英预备役”。和室友见面第一天,一个上海本地女孩送给刘清一盒来自摩洛哥的沙子,那是她暑假旅游时带回来的。
刘清想了一下摩洛哥在哪儿,应该是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刘清送给室友的是湘西老家的茶叶,有人客套感谢,有人冷漠接过,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礼物,似乎有些“拿不出手”。
这样的差距还有很多。同学随手一杯35元的奶茶,只比刘清身上的T恤少15元,也比她一天的生活费多5元。学姐请客吃的平价餐厅,价格和她的鞋子差不多。
“考上复旦就是一个意外。”数学一直是刘清的弱项,只有高考那次超常发挥,上了140分,“就像一场命运的玩笑”。
特别当她拿着倒数第十的成绩单时,曾经优等生的骄傲荡然无存。眼看同学手握各种竞赛奖项,刘清觉得自己成了“非常普通的一个人”。
玩手机,是刘清在复旦做得最多的事情。她知道自己成绩差,更要努力学习,但每次开始前,内心总有个声音说,“你学不会的”。她常常窝在宿舍或教室,学几分钟,就看一下手机,循环往复,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暂时麻痹自己。
某天晚上,刘清从图书馆复习出来,无意刷到宣传高中学姐的公众号推文,里面列满了她在大学取得的成就:绩点第一、学生会主席、国奖……突如其来的落差感,让她脊背发凉,她开始否定自己:“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2018年,毛雨保研入学到厦门大学的国际商务专业,但研究生的课程难度很大,不仅全英文授课,对数学要求也很高,毛雨学起来很吃力,第一学期就挂了一门课。
她只能花费大量时间补课,根本无暇兼顾实习或其他,时间久了,渐渐开始出现抑郁和焦虑症状,“头晕头痛,感觉自己像个行尸走肉”。
不止毛雨感到痛苦。当时她所在的经济学院是全校要求最高、也是学生出现抑郁情绪最多的地方,挂科率很高,她的室友也有两门没及格。毛雨曾想过,“先忍三年,把学历拿到手再说”。
促使退学的最后一根稻草,落在一场课间。当时她正在楼顶吹风,刚刚高强度的课程压得她喘不过气。站在天台上,毛雨整个人都是恍惚的,俯身向下看,“本能地想要跳下去”。
猛地反应过来,她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转念又想,“和生命相比,眼前的一切并不重要”。
怎么才能摆脱这份无法适应的痛苦?他们有了退学的念头。
退学是一个太过沉重的决定,他们额外承受着这个选择带来的压力。
退下天台的那一瞬间,毛雨就想通了,她要退学。
其实毛雨之前就跟父母透露过退学的想法,但他们很反对。这次下定决心后,她不想再理会父母的意见,“我觉得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跟家人谎称,想休学去北京待一段时间,父母下意识以为她要去实习,便也同意了退学申请。学校要求,休学满一年不返校,就做退学处理。毛雨心里清楚,自己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直到去北京半个月,找到工作后,她才打电话告诉家人事实。
在之后的很多年间,父母一谈到这件事,还是很生气,“退学”这个话题,成了家里的禁忌。
今年春节,母亲在跟毛雨散步时,聊到希望她能像大多数人一样,尽快结婚成家,稳定下来。
但毛雨不喜欢那种生活,反驳了几句,母亲一下就生气了,还翻起了从前退学的旧账。母亲指责她,明明从前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为什么现在叛逆了?
毛雨从小很注重父母的评价,过去如果母亲这样说,她会一个人哭很久。但现在,她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她告诉母亲,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就算所有人都走稳定的道路,她也有不选择的权利。
有了退学的念头后,孙涵先是跟朋友聊了聊,朋友建议短期内先从宿舍搬出去,因为换了三次宿舍后,他和室友很陌生,“都是典型的理工男,没有共同语言”。
那天晚上,孙涵在网吧坐了一宿,没有打游戏,而是反复思考退学后的出路:工作?复读?成人教育?但就是没想过不退学,因为他确定,退学是一个不会后悔的决定。
“我在那里已经快要活不下去了,即便留下我也不可能毕业的。”孙涵说。
孙涵这次提出退学时,父母没有再反对。因为大一下学期,孙涵确诊了抑郁症,他经常跟父母沟通自己的心理状态和学习状态,父母也开始后悔当初执意逼他学理科。
即便没有对未来做出明确规划,孙涵却格外笃定,自己已经无法继续忍耐,他要重新获得主动选择的权利。
刘清仍然记得,自己拿着退学申请书去各个部门盖章的场景。
教务处老师原本以为,她是想复读考清北的大一新生,得知她已经大二后,用她看来有些嘲讽的口气说:“退了,就再也考不上我们学校了。”
老师的话,让刘清“如坠冰窟”,很想哭,不知道怎么辩解,只能轻声说:“没关系,请您给我盖个章。”
退学的盖章流程大概要跑八个部门,每个关卡她都要面对不同老师,反复揭开伤疤,那是她最煎熬的时候。“因为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在乎你退不退学,仿佛深陷泥潭,却没有人能来救我。”
退学流程走完了,刘清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校园里,心中因逃课、挂科而产生的愧疚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她在“自己救自己”。
刘清和孙涵退学后,都选择了复读。孙涵去了南京艺术学院的戏剧影视文学专业。
虽然新专业也很累,但“很有成就感”,不仅认识了志同道合的朋友,还学会了不少技能。
他觉得,现在就是“最好的状态”:创作的每一步都完全依靠自己,没有标准答案。虽然作品好坏也不确定,但终究是真实且真诚的。
他最近在忙着写独幕舞台剧的剧本。一天下午,他看了两部电影,骑车回宿舍的路上,他在脑海里构思剧本,突然灵光乍现,想出了解决方法。睡前根据构思,又去找参考电影来看。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这些事情就像交响乐,处在合适的位置,协调地组合在一起”,作业不再是令他痛苦的事情。
另一边,刘清考上了中国人民大学的人文科学试验班,第二次上大学,环境同样陌生,也会遇到各种困难,但这一次,刘清知道该怎么办了,“好像是迟来的成长”。
从今年2月份到5月份,刘清一直在进行着一项非正式实验。实验内容是做兼职,做很多“不符合身份”或者令人“身心俱疲”的兼职,其中包括了电话销售、超市分拣、端盘子、发传单、月嫂……她没有提及自己的学校,因为她想知道,当她剥除 “985”学历后,24岁的自己会是一个怎样的人?能否在社会上立足?
三个月的实验结束后,刘清累计赚了1200元。实验结论是,“原来自己的忍耐力超乎想象”。几乎每份工作,刘清都做得很煎熬,这让她更加了解“生活本身”,她逐渐有勇气接受自己的平庸,并对这种心理转变十分满意。
刘清说,到现在为止,她终于可以对自己说一句“我为你感到骄傲”了。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一试即中,立刻找到人生方向。
毛雨在探寻自我的道路上走了很久。
北漂的日子并不顺利。毛雨喜欢文字,先后去了两家小公司,从事内容工作。
工作四年,她逐渐看清工作的本质似乎就是“不快乐”。最近她回到老家四川,重新找工作,其间还做过几个月的烘焙店学徒,那也是她曾经想做的事情。
她28岁了,仍然年轻,还有时间可以明确自己的航向,只不过,眼下的毛雨也不免产生一个稚嫩的念头:要是所有事情都像做题一样简单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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