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2016年初,得胜桥拆迁的消息不胫而走,人们纷至沓来,急忙致悼词。告别得太早便有种赶往下一站的感觉,有人用力说着再见,似乎说完就再也不相见了。
得胜桥人丝毫不愿说再见,甚至看上去有些迟钝,一对夫妻站在大写的拆字之上谈笑着什么,云淡风轻,他们如同无意飘落在凉台边的羽毛。
细窄的街巷不足一千米的巷子,串联起昙华林、戈甲营、火炬路、侯补街。曾经,它是人们去北城门的唯一街道,相传军队出征必经武胜门,因此得名。得胜桥有着六百多年的历史,如今它更像一位不愿退役的老士兵,守护着老武汉该有的味道。
所向披靡的武汉地铁没能放过得胜桥,五号线划定得胜桥的部分区域。围墙牢牢得圈住了得胜桥一端,相比正儿八经的得胜桥居民,外人显得更为紧张。
上午忽如其来的一场大雨,冲释刚涂上墙的水泥,一时间得胜桥被和进稀泥中,沿路街坊们的各种发声有意思得很,这些声音没落进水泥,散入空气。
“随么修都不好看,绣花都不好看,本来就是个破味。”
“唷,那家馍馍咧?搞鬼,馍馍都买不到了。”
“冒得事,再走几脚路,回去洗鞋。”
“哎一鹅,这墙还上了个眉毛咧。”
“你们可真狠呐......”
得胜桥的烟火气熏染着这群人,面对失去、离别,她们话语轻盈,带着雨后淡淡的泥土香。她们身体柔软,在密不透风的围墙内穿梭自如。
△ 得胜桥生鲜市场
自从打围后,不少老店搬走了,也有留在原地踌躇不前的。尽管拆迁风声早就吹来,但对于这些老店家来说这一切还是来得太突然了,恍如做了几十年的梦被一掌推醒。
幸运的人还在魔幻的梦境里,在熟悉嘈杂的市井声中,怎么也醒不来。
两个老人蹒跚走来,呆呆立在围墙边缘,摸索出老花镜盯着墙上的通告瞧。老伴问她:“都搬哪去了?”
我们找到了街坊们念叨着的馍馍,它搬到了生鲜市场附近,已经没有“麦香大包”的招牌。熟客探着脑袋向围墙里头望,包子店空空如也,有的人则闻香寻来。
老板打算之后一直待在这,他也知道长不了,如果这块再拆,他就不知道再搬去哪了。
他在得胜桥做了二十年的馒头包子,这里就像他的家,熟客们问声早,不用等开口点什么,馍馍就已经妥妥的装好了,这是麦香大包和得胜桥老街坊们多年来的默契。
端午节将近,围墙内也热闹,卖粽子和卖绿豆糕的阿姨还想撑过端午节,这将是她们在得胜桥做得最后一笔端午节生意。
面临拆迁,满荣西饼屋的绿豆糕正大减价,以前是十二块一盒,现在十五两盒。她们的店在围墙深处,老公看着店,她就在围墙的出口处,临时搭起一个小摊。
夫妻俩是福建人,来了武汉就选在得胜桥做糕点生意,她们觉得这地方挺好,一做就是十多年,没想到这就做到头了。
她们的手艺是天南地北学来的,做季节性糕点,中秋节的月饼也卖得好,平时还卖蛋糕。老婆婆拄着拐杖买了黑芝麻绿豆糕、白芝麻绿豆糕各一盒。陈老板说还有最后七天期限,正打算把店搬到青山去,重头再来。
卖早点的阿姨说:“打围之后,生意差多了,以后还是会做混沌凉面,可能和这地没缘分了。”
拆迁的消息下来,商户差不多已经走了一大半,有的店已经选好了新地方,在原处贴了迁店信息,有的店走得太过匆忙,什么也没留下,我们只能有缘再相见,或是它就此再也不会出现。
新店地址:湖北大学正门对面三角花园商铺右边(二胖烧烤旁)
新店地址:马道门20号
新店地址:得胜桥生鲜市场内原卖藕处
新店地址:得胜桥生鲜市场旁
新店地址:得胜桥生鲜市场旁
新店地址:暂定青山
......
不久后得胜桥也会变成过期的凤梨罐头吗?那他们一定是吃到最后期限的金城武,怀着各自的执念。
笔直往前走,才走进得胜桥的常态,没有围墙,小道光滑平整,向前延伸。低矮的房屋重叠交错,墙壁的斑驳也美。
两侧的门面小店紧凑,随处可见的楹联,布幌。映入眼帘的菜贩、水产铺、裁缝店、药局、澡堂、旧书店、剃头匠,修鞋匠.....
人们来来往往,老人拎着菜哼着小曲,晃悠到家门口。小学生们放下书包,撒腿奔向得胜桥街头,看见黄鹤楼就到了比赛的终点。老式自行车发出的阵阵铃铛声,清脆绵长。
阿姨在澡堂前摆起了粽子摊子,不出意外按规矩,今年澡堂在冬季照常营业。顾客大多是附近的居民,他们选择来这褪去疲惫,为忙碌的一天画上句号。
一群九零后设计师突发奇想改造后的光玉理发店与得胜桥没有违和感,生意很好,上了年纪的老顾客也毫不刻板,接受着换了新颜的理发店。
一提到得胜桥的麻花,问谁都说找夏老板,前端打围对他的生意没有一点影响,七毛一根,每天至少卖出一两千根麻花。
不锈钢大盆里,还剩些根黄灿灿的麻花,转眼就被顾客装跑了。他每天只出四小时摊,十点半到两点半,每锅油也只用四个小时就倒掉。
夏老板做了一辈子麻花,他是大冶人,九三年来武汉,炸了24年,他最喜欢听炸麻花的滋滋声。炸麻花的老手艺是跟着师傅在国营食堂学的,掌握好炸麻花的功夫和火候不是件容易的事。油不能太热,要适时调节油温。
见他将麻条顺着油锅边沿缓缓放入,拿筷子搅动着,麻花浮出油面,渐渐膨胀,颜色变深。
一锅麻花炸十二分钟出锅,一天最多做三千根,有时人家排一小时队也不一定买得到他的麻花,常有外国的客人买好几大袋回去。冬天,麻花作为火锅配菜更畅销了,通常他会再多请两个帮工。
他在前面炸麻花,老婆在后厨搓麻花,每一根大小粗细一致,他们凌晨三点就起床发面和面,淘芝麻。
聊起拆迁问题,夏老板坚决的说,这后边是不会拆得。得胜桥上的每一家店都不愿相信,有一天可能会离开这个地方。最后他还是无奈地说:“就算拆了也不会跑出胭脂路这一块。”
比起那些困在围墙内,在夹缝中求生的店,夏老板已经很欣慰了。尽管得胜桥围墙外的老店拆迁还在待定中,但前方已起了雾。在迷雾中,他们宁愿蒙起眼睛,捂住耳朵说:“我们后面拆不了的。”
正要走时,一曲绵柔的十送红军从收音机里传出,平静悠扬。我们寻声而去,阿姨说不能进去了,这是实验中学后门。
也许还有很多和我们一样在此间沉醉不知归路的人,误入了“藕花深处”。
乍然相逢的黄鹤楼,在路口等着我们,夜晚照亮得胜桥人归家的路,光散落一地。从它的深处而出的人,说不了那句再见。
话题
若知道得胜桥其余拆迁店铺的新店地址,
感谢大家留言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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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品:武汉十点半文化传播
编辑:曹一 主编:白廓
摄影:阿当
由武汉吃货原创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