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我從青島飛回北京,飛機落地後馬上電話聯繫徐文波,詢問了孩子的病情,談到中醫診斷和運用中醫中藥救人的可能性。文波說孩子驚厥抽搐,神昏譫語,但不發燒,不敢使用安宮牛黃丸,也有大夫建議用蘇合香丸,目前拿不定主意,送到ICU是最好的辦法。
3月29日星期六
上午出門診,在下午給厚朴二期上課的時候,我講到了孩子的情況,我說準備晚上去探視孩子,去的時候帶兩種藥:寒症用抵擋東加全蠍,熱證用安宮牛黃丸。可惜ICU管理嚴格,連直系親屬也不讓探視,更別說進去檢查診斷喂服中藥了。
3月30日,周日上午厚朴二期最後一節課,我談到了探視未遂的事。跟同學說只能冒險讓孩子出院,接受中醫治療。下午舉辦了厚樸二期畢業典禮,我和徐文波見面,交換了意見,首先建議ICU同意邀請中醫會診,不行的話再考慮轉院的可能。晚上畢業酒會我也沒敢多喝,因為明天要去醫院。
孩子病危住進ICU以後家人憂心如焚,我媽媽急得夜不能寐,牙齦腫痛,發短信微信來,讓我竭盡全力出手相助,還指定讓我去找某某大夫會診。我回復母親說,這事得孩子的監護人也就是孩子的父母拿主意並且授權,您著急張羅佈置,別人再七嘴八舌,都出主意,最後都不負責任,殘局不可收拾。況且目前是在全國最好的兒童醫院做最專業的的搶救治療,沒有授權和信任誰能勸要改弦更張呢?
我媽大概聽懂了我的意思,讓我舅舅也就是孩子的爺爺給我發來短信,說讓我和文波負責,賣房子典當借錢也要救孩子。後來聽說孩子的爺爺和奶奶急得夜夜不眠,抱頭痛哭,還說要挖自己腦子替孩子去死。
3月31日,週一下午
,我的車限行,讓厚朴三期班主任鄔一兵開車載我到了兒童醫院。先見到孩子的父親,一米八幾的大漢,見到我抱著就哭。如同預料的一樣,無法進去探視孩子。ICU也下了病危通知,認同病毒性腦炎的診斷,並抽取腦脊液送協和醫院化驗,檢查是否合併自身免疫性腦病。(後來化驗結果是強陽性)。
大夫約談患兒家長,介紹了病情的預後,致死率致殘率很高,讓家長有心裡準備。說孩子始終不發燒,神志不清,昏迷,入院三天不見好轉。與最大劑量的抗癲癇和鎮靜劑,孩子似乎抽搐減輕。在某次做檢查推出來時,看到孩子處於昏迷狀態。回來時家長問簡單的話有回應,偶爾睜開眼有眼神接觸,問要不要手機了,孩子說“要”。孩子爸爸說等你病好了帶你北京遊玩,孩子說“去軍事博物館”。
聽到上述介紹,我把我的意見告訴在場的孩子父母、姥爺,最穩妥的辦法就是住在ICU請中醫會診,加服中藥和針灸治療。如果不能那就申請出院,找一個中醫醫院住院,維持西醫的治療,配合現代搶救手段,同時進行中醫治療。
我也同時交代患兒家屬,此病的致死率和致殘率很高,病死在ICU或留下後遺症沒人會有怨言,如果病死在中醫醫院,或雖然搶救活了,但是變成腦癱、弱智、癲癇持續發作、半身不遂等等,那就會說是中醫給治死了治壞了。這都是可能的後果。是待在ICU等好轉,還是冒險出來用中醫治療,希望家屬權衡考量。你們拿定主意,承擔責任和後果,這樣我才能接手施救。
交代完了,我先走人,讓家屬有時間考慮。後來文波又去探視,見到了病房主管醫生,醫生很開明,說可以請中醫會診,但是只能請本院的中醫會診。傍晚患兒的父親電話通知我,說家屬決定出ICU,按我的意見辦。
接到授權,我趕緊聯繫某三甲中醫院某某病房,科主任是我的學長,病房主管是我的大學的同班同學。當年搶救我中風的父親也就是在這裡。我如實介紹了患兒的病情,科主任同意了我的請求,也同意讓我使用中藥。因為床位緊張,最快星期四才能收住院。
4月1日,2日週二週三
患兒又在ICU住了二天,病情依然沒有好轉。ICU的主管大夫說可以出院,同時交代了病情的嚴重性,要求患者家屬在知情書上簽字負責。
4月3日星期四
上午辦理了出院手續,中午用120救護車把孩子先送到了龍頭公寓禦源堂中醫診所,這時候我意識到了責任和壓力,緊張和焦憂隨之出現。平時溫暖的雙手變得冰涼。中午根本沒有食欲,午休也沒有睡意。孩子到了診所以後,前臺護士小曹幫忙把她安頓好,並測試了體溫,38度。我2點前趕到以後,換好白大衣去看孩子。
這是我聽說孩子病了10天以後第一次見到患者本人,孩子處於昏睡狀態,中午剛出現過癲癇小發作。呼叫能睜眼看看,但是隨之就合眼,雙眼不能聚焦恍惚無神的樣子。觸摸身體,表面不是很熱,但是越摸越感覺熱從裡面滲出,我明白這就是溫病中的“身熱不揚”。孩子舌頭發紅,舌苔白厚膩。我檢查的時候沒有抽搐,略顯煩躁,偶有踢踏。左半身肢體活動不利。頸項不強硬。
我再次要求護士查了體溫,還是38度。奇怪的是起初在大同發病的時候,去精神病醫院醫生檢查特意提到不燒,排除病毒性腦炎。到北京309醫院,雖然診斷為病毒性腦炎,但是始終說不燒。兒童醫院出院記錄也寫的是不發燒。但孩子是燒的,悶燒。
另外我注意到孩子雙腿有瘀斑,心中擔心這是熱入營血出現的溫毒發斑,再看雙臂上也有瘀青,仔細看了以後,感覺不像,隱隱有勒痕。我就此問患兒家屬,家長說好像在ICU看到,孩子是被綁在病床上。醫生說為避免癲癇抽搐大發作時孩子傷到自己。看來這不是內部出血是外傷,我就沒有用涼血止血的生地和玄參之類的藥物。
腹診檢查,腹內空虛沒有大的結塊,大便是否通暢家長也不知道。觸診沒有摸到大的糞塊,所以沒有用瀉下藥。
那天厚朴三期張穎、張靜筱和厚朴四期的施立豔跟診實習,我檢查完了回來跟大家說,這是溫病,春溫挾濕。按衛氣營血辯證的話屬於熱毒入心包,驚擾心神,所以出現抽搐和驚厥,昏迷和譫語妄言是心神散亂的表現,已經突破最後一道防線,很兇險。
目前的悶燒狀態不是純純的熱毒火邪,還裹挾了濕濁。所以不好用藥,祛濕容易化熱,泄熱容易留滯濕邪。還是用化濕和利濕的藥物打個前鋒,再用清熱瀉火藥。
我先用三棱針給孩子做了指尖放血,出血清稀。放血後我就處方三仁湯加羚羊角和鉤藤和生石膏。禦源堂小曹安排藥房抓藥當時就煎煮了藥物,4點給孩子灌服了。要感謝兒童醫院為孩子插了鼻飼管,羚羊角和藥湯很順利的注入。放血後孩子體溫就有明顯下降,服藥以後我安排孩子上車去醫院辦理住院手續。大約是5點到達醫院病房,入院檢查體溫記錄是37度。
6點我結束了門診,開車到醫院探望孩子。上了醫院電梯我忘了病房在三樓還是四樓,就先按了三樓,結果到了三樓電梯門打開了是一堵封死的牆。我當時就想壞了,這預示我面前是死路一條,還是治療用藥思路不對?真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當時多少有些魔怔了。
孩子還在昏睡,5點有過癲癇小發作,持續半小時。我和當晚的值班大夫聊天,介紹了我的思路和想法。醫院決定暫時維持兒童醫院的治療方案,包括激素、甘露醇、免疫球蛋白和抗病毒藥物,還有抗癲癇驚厥的藥物,必要時使用安定。通過鼻飼管輸入營養液,我堅持不讓灌服牛奶,因為孩子濕濁很重。
出來的時候觸摸孩子身體,感覺微微有汗,測試體溫已經正常。
晚上回到學堂,才感覺到饑餓。想起來中午飯沒吃,我把妻子給我帶的午飯給患兒家屬吃了。
4月4日,週五
一夜沒怎麼睡,早晨五點和表弟通電話,才知道大事不好,孩子在半夜1點半癲癇大發作,抽搐加驚叫驚擾了整個病房,持續一小時。當夜值班的女大夫是個年輕的媽媽,看到這種情況都哭了。後來醫生給注射了安定,半小時後緩解。後來孩子就昏睡了。
早晨7點鐘,又一次大發作,持續半小時。
上午我出門診,不能脫身。鑒於這種情況,我委派鄔一兵帶兩粒同仁堂出產的安宮牛黃丸去醫院,囑咐先服用半粒。這種安宮牛黃丸是新劑型,用水牛角替代犀牛角。10點正好癲癇發作的時候,用水化開半粒安宮牛黃丸通過鼻飼管注射進去,當時觀測心電監測,發作時心率由160次,在10分鐘內降到了80,孩子呼吸逐漸平穩,抽搐停止,慢慢昏睡過去。
中午12點半,又出現大發作,但抽搐間隔時間延長,以前每隔6-7秒就要抽一次。醫生給注射安定,持續時間20分鐘。
下午我去醫院探望孩子,見到了主管病房的同學。同學一臉凝重地和我說話,問我怎麼敢治這麼危重的患兒。告訴我按照醫院管理規定,病房收治這樣的患者是違規的。加上昨夜的驚擾,如果住院患者投訴的話,他們也無能為力。建議我還是轉院。同學也很嚴肅的約談患兒家長,交代病情,說的我表弟低頭抹淚。值班大夫也很盡心邀請了相關科室會診,所有大夫的意見都是一致的。有的大夫還認真地說說千萬別迷信中醫,呵呵。
孩子的姑姑見我進來,哭著埋怨我說怎麼把孩子治成這樣,我沒搭理她。儘管心情緊張沉重,但是我沒有慌亂。首先患兒出院記錄寫的近三天無癲癇發作是ICU用強力高密度的鎮靜藥壓制的結果,也就是所謂的冬眠療法的短期效果,不是病情好轉。轉出醫院,沒及時給藥,或藥量沒跟上,症狀自然出現,面對本相真相總比掩耳盜鈴強。
中醫治療驚風是有理論和實踐經驗的,我雖然沒有治療過這麼危重的病人,但我相信我的診斷,這是熱毒內陷證,用安宮牛黃丸開竅醒神,透邪外出是治本的辦法,捆綁固定鎮靜壓制治標不治本,本質上說就是掩蓋症狀、拖延病情,只有命大的孩子自己扛過來。
其次,我檢查孩子體溫已經正常,厚膩的舌苔開始消退,說明濕濁已經化開,濕去熱孤,以後用清熱瀉心的藥物就沒有掣肘。事實上使用安宮牛黃丸以後,孩子抽搐發作的強度和頻度確實有所減輕,大家也都看得見。
我竭力安撫驚恐的同學和患兒家屬,講明我的治療思路。目前沒有退路,轉院轉到什麼地方?我們就是從兒童醫院ICU 出來的嘛!
因為孩子已經退燒,離開前我囑咐家屬停服昨天開的三仁湯,睡前把剩下的半粒安宮牛黃丸吃了。
孩子一下午安好,我離開後,傍晚18點一刻小發作一次,持續15分鐘,沒有處理。18點45,小發作一次,持續20分鐘。
20點30分鐘,患兒又出現大發作,送服剩下的半丸安宮牛黃丸。值班醫生不放心,擔心出現昨晚的狀況,又給注射了安定。
4月5日,周日,清明節
我一夜沒睡好,反復琢磨自己的治療思路。並和好友林大夫通話,商量對策。林大夫對我使用三仁湯有異議,擔心白豆蔻助長邪熱。我自己覺得化濕濁的思路還是對的,濕熱相裹,很難剝離。另外沒有心下痞硬就沒用半夏,也不會燥熱傷陰。
另外就是考慮新安宮牛黃丸的藥效問題,不用犀牛角效果明顯不行。犀牛角長在督脈上,水牛角長在膽經上,怎麼會有同樣的效果。能跟犀牛角類似的就是蠍子尾巴,或者是大劑量升麻,也有人說用七年以上的白茶。去年友人送我兩粒真的安宮牛黃丸,我轉送給恩師周稔豐先生了。只能想辦法找到犀牛角,據說最近古董收藏犀角杯解禁了,刮擦下來一些會有用。
天濛濛亮就和表弟通電話,驚喜得知,孩子一夜安睡沒有抽搐。我正暗自高興,話音未落,5點半,患兒開始大發作,驚厥抽搐,伴有大聲尖叫,持續半小時,醫生給注射安定。
9點又有一次小發作,持續10分鐘。
10點45,大發作,15分鐘後,注射安定。我建議再服用半丸安宮牛黃丸,抽搐持續了半小時。
鑒於這種情況,我把昨晚考慮的結果付諸實施。設法搞到1克犀角粉,讓鄔一兵送到醫院,讓家屬連帶剩下的半丸安宮牛黃丸一併通過鼻飼管注射到孩子胃中。據鄔一兵現場觀察,孩子心率很快從180下降到80 左右,並開始熟睡。
孩子睡到2點的時候,有一次小發作,持續15分鐘,沒有處理。
下午我開了新的湯藥替代三仁湯,新的處方是三黃瀉心湯加減。黃連10克,(平素我只用3克左右)黃芩30 酒大黃10 (沒有後下)菖蒲15 郁金20 膽南星10 生龍骨30 石決明30 鉤藤15(沒有後下)。讓藥房煎好了,我讓助手馬勇下班的時候送到了醫院,囑咐讓睡覺前服用。
當天厚朴四期有課,我下課後喘息了片刻又想去看望孩子,但是出門一陣冷風把我刮回來了,吹得我心裡發緊。當晚是清明節。最後沒出門,我和孩子父親通話說,過了今晚孩子就會好,如果身上能出點疹子或水泡的話,那就有救了。
孩子一直睡到了傍晚。傍晚18點20 有一次大發作,發作15分鐘,醫生給注射安定後緩解。睡前鼻飼了我開的新藥一袋。
4月6日,星期日
,又是揪心的一夜,醒醒睡睡,就怕電話突然響,我已經是多年晚上關機睡覺了。淩晨起來想打電話有不敢打,一直等到8點表弟打來電話,說孩子安穩地熟睡了一夜,半夜有些小抽動,持續20分鐘。我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
8點表弟報告說,孩子意識清醒了,臉上和前胸出了紅疹,密密麻麻。但是偏癱的左臂和下腹部以及雙腿沒有出紅疹。我的心中只有用狂喜來形容,好個透邪外出,孩子得救了。
8點50 出現小發作,持續15分鐘,自行緩解。12點20 出現抽動和抖動,不是角弓反張,持續30分鐘。
下午兩點,出現一次大發作,持續30分鐘。兩次大發作間隔18小時。我讓服用半丸安宮牛黃丸加犀角粉1克。之後孩子一直沉睡了4小時。身上紅疹也逐漸增多。
我的06年教過的日本學生田口來訪,我介紹了這個病例,她是西醫兒科大夫,對孩子病情預後不樂觀。我說讓她看看中醫的效果。
下午5點半下課後,我和夫人去探望孩子。孩子意識已經清醒,眼神也不再迷離,不僅能辨認人而且能和我們對話,紅舌質和黃膩的舌苔也在減輕。我仔細檢查了紅疹的質地,出現的部位。想到古人治療麻疹熱毒內陷用的就是辛涼透解的方法。只要疹子出透了,孩子就能徹底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