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给这个基础设施网提供资金,北京建立了400亿美元的丝绸之路基金和1000亿美元的亚洲基础设施开发银行。向加入海上丝绸之路计划的国家提供大额贷款和援助有利于提高中国的影响力。大部分项目都能够拓宽和确保中国的资源和贸易渠道。中国投资在发展中国家修建港口、电厂、铁路和城镇,满足了这些国家的需要。由于在制造业上的低成本优势已经消失,北京现在需要将制造业转移到成本更低的海外国家,如缅甸、老挝、柬埔寨、孟加拉国、巴基斯坦等。中国的经济体量、地理位置、与这些国家的经济互补性和熟悉程度都是很大的优势。
经济上的扩张带来了海外利益,促进了地缘政治野心膨胀,最终不可避免地走向军事扩张。18和19世纪,欧洲工业国家在亚洲、非洲、拉丁美洲实行殖民统治的动机就是寻找支撑工业化的自然资源和倾销产品的市场,而修建合适的据点(也就是装煤港口)可以同时达到这两个目的。资源、市场和据点三个要素常常同时出现,在中国的外交政策中,贸易、市场、榨取资源、港口、基础设施建设成为了新的关键要素。
习主席为了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而设计的这个“新游戏”事实上并不新鲜,究其本质,是试图在资源供应国培养顺从友好的政权,确保可以打入这些国家的市场和港口。有些人把中国的一带一路计划与列宁论述的“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终极形态”相提并论,都是过剩的资本向海外扩张,因此会与其他同样在海外谋求利益的经济体发生冲突。一带一路计划确实有很强的经济色彩,但它也有地缘政治和战略方面的考虑。中国外交政策的目的是同时保障自己在大陆和海上的利益,为了达到这个目的,需要确立在欧亚大陆核心地带的支配地位,为了未来的经济增长开发自然资源,并且建立一支横跨两大洋的海军。
从习主席的计划当中,能够看出19世纪地缘政治思想家哈尔福德·麦金德(Halford Mackinder)和海洋战略家阿尔弗雷德·塞耶··马汉(Alfred Thayer Mahan)的影响。
考虑到中国相对于亚洲其他国家,在地理、军事和经济实力上拥有明显优势,基础设施外交也许能够重塑和强化中国与邻国的关系。中国的崛起已经成为了世界经济发展的支柱,这或许意味着中国能够重新确立历史上的全球霸主地位,让那些寻求繁荣与安全的国家再一次聚集在“天朝”周围。
中国正在建立一个由“特许经济飞地”构成的帝国,由中国的企业财团和“地理经济伙伴”共同管理,开创了中式和平的新时代。
北京日益增长的实力强化了传统意义上的强权、文化霸权和朝贡关系,这是一种大国给予资助、保护和贸易优惠,而小国回报以顺从称臣的模式。有些中国官员开玩笑说,比起进攻小国,还是收买它们更好。资源丰富、市场广阔或者拥有关键海军基地的国家是中国式慷慨最大的受益者。通过基础设施建设和出口导向型的工业策略,中国建立起了经济上的互相依赖,借此阻止其他国家制定不利于中国的政策。
来自中国的分析师胡维嘉(音)近期呼吁“加强与缅甸、尼泊尔、孟加拉国的经济合作,从而在有争议的地区问题上对印度施加压力”。通过对柬埔寨和希腊经济的完全控制,北京在南海问题上已经掌握了关键的否决权,也控制了欧盟在人权、贸易问题上的立场。
虽然国内有长期的民族主义传统和对民主的追求,阿根廷、孟加拉国、柬埔寨、哈萨克斯坦、缅甸、马来西亚、尼泊尔、菲律宾、马尔代夫、斯里兰卡、泰国以及其他接受中国施舍的国家还是被国家驱动发展的“中国模式”所吸引,民主机构的力量因此受到了削弱。中国的经济实力太过强大,任何地缘政治冲突或者政治变动都无法撼动中国的投资和战略利益,无论是在津巴布韦、缅甸、马尔代夫还是斯里兰卡。有些人试图对抗北京的专横干涉,但是很难成功。中国的全球影响力非常强大,对邻国来说,与中国合作能够得到一切,而对抗中国则会失去太多。
2004年,胡锦涛主席曾提到“马六甲困境”,并指出中国应当发展海洋力量。于是北京计划在印度洋沿岸实行“珍珠链”(String of Pearls)战略,建设一系列港口设施,从而保障贸易和能源供应。这些“珍珠”包括柬埔寨、缅甸、孟加拉国、斯里兰卡、马尔代夫和巴基斯坦等国的的港口。虽然官方很少提及中国的海洋野心,但是分析员和退休的海军军官逐渐开始呼吁修建海外军事基地,保障稳定的能源供应,打破美国及其盟友的地缘政治包抄局面。2008年,中国海军在也门海岸附近执行打击海盗任务,中国媒体开始呼吁北京建立正式的军事联盟,建设海外军事基地,公开与华盛顿对抗。
与建设海外军事基地的呼声同时出现的是中国收回南海岛屿并进行军事武装的尝试。这被视为海洋霸权战略的关键一步,中国不仅希望控制自己的后花园,而且还想成为东南亚海域的一支强大力量。2015年,中国的国防白皮书中正式提到了新的海洋战略,其中包括“公海保护”,这意味着为了保护位于海外的资产和利益,中国海军必将继续扩充实力。
习近平主席的海上丝绸之路计划是中国海军两大洋战略(太平洋和印度洋)发展到顶峰的产物。很多中国分析师将缅甸和巴基斯坦视为中国的西海岸,可以帮助北京克服通过马六甲海峡进行贸易和进口能源的风险。退休的海军少将尹卓(音)呼吁应当制造“至少五到六艘航空母舰”,保证“有两艘在西太平洋,另外有两艘在印度洋”。有高级军官表示,为了确保海上丝绸之路计划的实施,“解放军海军应当确保有在全球活动的能力,这就需要建立更多的海外物资基地”。退休的陆军少将徐光宇(音)表示,中国“至少需要在全世界的大陆和海洋修建10到20个港口”。北京正在无节制地购买海外基地。全世界50个主要港口中,接近三分之二归中国所有,或至少有中国的投资。中国海军正在武装第一批列岛,而北京则试图买下太平洋的第二批列岛。不出十年,中国就将拥有世界上最大的海上和水下舰队。
虽然中国试图掩饰自己的海洋野心,并且宣称要建立“双赢”关系,它的战略矛头还是指向了印度洋。北京的行动非常隐蔽,小心,按部就班,只有在“时机成熟”的时候才把碎片拼成完整的图景。以斯里兰卡为例,2000年,斯里兰卡发生了内战,中国看准机会在这个国家建立了强大的立足点。通过帮助当地政权打击泰米尔独立分子,以及在汉班托塔(Hambantota)和科伦坡(Colombo)修建港口,中国海军在印度洋沿岸建立了战略基地。
中国的战略是进行海洋扩张,与此同时促进区域经济发展并且建立多边合作,这一战略已经取得了丰厚的成果。
中国签了一系列的租约,其中包括巴基斯坦瓜达尔(Gwadar)港口40年的使用权,希腊比雷埃夫斯(Piraeus)港口35年的使用权,吉布提(Djibouti)港口,10年;斯里兰卡汉班托塔港,99年;柬埔寨20%的海岸线,99年;马尔代夫费德胡(Feydhoo)岛,50年。北京正在向缅甸施压,要求把中国在孟加拉国皎漂港(Kyaukpyu)的股份从50%增加到75%-85%,如果缅甸在30亿美元的密松(Myitsone)能源大坝项目中违约,且不愿意支付相应的赔偿,就要把这个港口租借给中国99年。吉布提的军事基地和肯尼亚、巴基斯坦、斯里兰卡、马尔代夫、孟加拉国、缅甸、马来西亚、柬埔寨的港口共同描绘出了中国海上丝绸之路的轮廓——一个以印度洋为中心连接起来的的海上计划。
对于北京来说,从新疆到瓜达尔以及从昆明到皎漂的铁路和油气管道构成了一带一路中最重要的两条中枢,可以确保印度洋通道的畅通,克服马六甲海峡这一战略性的弱点。通过将商业活动与战略目标相互融合,北京吸引了很多资源丰富的国家和战略地位重要的小国,可以帮助中国化解敌对政权的包围。一位中国分析师说:“中国的海上丝绸之路不仅是一个经济计划,而且是打破美国对于马六甲海峡控制的战略措施。”中国不可能在没有长远战略利益的情况下,盲目在基础设施建设上投资数千亿美元,其真正目的是控制或者保障能够优先使用军民两用的港口和空运基地。海军分析员李杰(音)表示,“中国常常把一个项目建设成军民两用”。不仅是商业港口有这种用途,几乎所有的基础设施项目都是这样(例如通讯和高速公路),在战时可以被用来支持海上军事行动。有些人曾断言中国与美国不同,不会在国外修建军事基地或派驻士兵,认为中国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新型的强大国家。在事实面前,这些人陷入了沉默。
虽然获得了近80个国家的支持,海上丝绸之路还是面临着各种问题。这个计划是否能够成功,取决于中国如何应对实施过程中遇到的障碍。
从地缘政治的层面来看,尽管中国口口声声奉行“和平崛起”和“双赢策略”,还是在亚洲国家中引发了不安。这种不安来源于中国的体量、历史、地理位置、实力,更重要的是“中央王国”的记忆还没有消失。战略上的不信任阻碍了双边关系的发展。90年代的“中国热”在进入21世纪后变成了“恐华”。由于北京倾向于使用经济和军事力量收买、胁迫他国,这些国家对于中国的担忧甚于对美国、日本和印度的担忧。2010年,中国外交部长杨洁篪面对东南亚国家时曾说“中国是一个大国,而其他国家是小国,这就是事实”,这段记忆仍然折磨着这一地区的很多国家。北京希望其他国家尊重中国的核心利益,甚至将中国的利益置于本国利益之上,这是一种朝贡式的心态,仿佛中国是亚洲的王者。亚洲国家想要从与中国的经济往来中获取利益,但是没人想变成中国的附属国。在这种背景下,将丝绸之路与中国的复兴、海上力量的壮大或者“中国梦”联系起来,对中国将弊大于利,让人怀疑这是一只为扩张地缘影响力而派出的“特洛伊木马”,目的是将中国经济的过剩产能转移到国外。
虽然贫穷国家的政府乐于接受来自中国的投资,这些国家的反对党和民间团体却常常反对北京的经济支配。中国的援助和贷款对于那些饱受批评的政权来说至关重要,借助这些钱,它们的领导人可以继续无视人权,进行专横统治。经济上的互相依赖带来的并不是善意,而是压力和张力。冲突主要集中在中国劳动力的输入,环境标准低下,以及当地政府的债务飞快增长等问题上。昆明-皎漂和泰国的铁路项目、尼泊尔和巴基斯坦的大坝工程、孟加拉国的高速公路工程相继被取消,其中有许多项目是北京通过行贿等不正当手段拿下的。而当腐败专制的领导人被赶下台,或者遭到国内民众的反抗时,这一策略的局限性便显现出来。
从经济层面来看,中国的崛起使得区域政治经济向着对它有利的方向发展。经济上的依赖使得其他国家非常沮丧。很多人害怕来自中国的大规模投资会导致中国对本国经济的全面支配,甚至连本国政治也受到影响——就像老挝、柬埔寨、缅甸、斯里兰卡、马尔代夫、津巴布韦的情况一样。某些基础设施项目、承诺的数亿美元的投资并没有兑现,即使能够实现,也引起了国内民众的强烈反对,因为人们害怕中国的好意背后隐藏着长期代价。以股权换贷款同样引起了强烈反对,因为这会导致外国投资者控制国内资产。正如前文提到的,中国日益增长的经济和战略势力引发了缅甸人的抗议,他们担心外国势力会干涉本国事务。一位缅甸外交官表示:“我们不希望缅甸成为中国崛起过程中的牺牲品。”
虽然北京对外宣称“双赢”并承诺会无条件提供援助,但是接受中国援助的国家都清楚事实并非如此。对于那些愿意配合中国战略日程的领导人,北京总是和颜悦色,但是当他们拒绝合作的时候,就会遭到激烈的反击。孙云(音)表示,“在谈判桌上,中国官员内心深处总是想着要让被援助国接受中国的战略计划。中国的帮助永远是有代价的。”经济上的融合是有战略后果的,参与其中的企业都发挥着战略作用,开始时可能只是修建一个商用港口,而最终的结果往往是中国海军的进入,以及中国获得相关资产的长期所有权。为了偿还接近80亿美元的债务,斯里兰卡被迫通过债转股将汉班托塔港口移交给中国,北京借此机会在印度洋沿岸的战略要塞获得了一块飞地。马尔代夫的反对党领导人默罕默德·纳什德指控中国是在“攫取土地”,并且哀叹道,他的祖国有80%的海外欠债都来自中国。
中国国有企业在安哥拉、肯尼亚、缅甸、老挝、柬埔寨、马来西亚、斯里兰卡、马尔代夫、塔吉克斯坦和希腊的行事方式,以及中国贷款的高利率(通常为4~8个百分点)对其他国家是一个教训,告诫他们要避免落入中国的贷款陷阱。中国通常通过高利率的大额贷款资助大型基础设施项目,以此换取战略上的让步,这种做法在国内和国外都引起了紧张情绪与冲突。债务越高,北京在谈判中的筹码就越大,越可能取得土地、资源、港口、机场的独占所有权。缅甸、斯里兰卡和其他国家都对与中国签订的不平等协议提出了抗议,这些协议约定他们必须以高利率的贷款购买中国的产品、服务和劳动力,而这些项目并不能解决本国的失业、腐败或者环境问题。中国目前在亚洲和非洲的所作所为与19世纪欧洲列强在中国所做的事情几乎一模一样。
基于历史原因,很多亚洲人和非洲人对于外国势力支配非常敏感。大部分国家都希望拥有开放的市场(以及开放的政治环境),而不是把所有鸡蛋都放在中国的篮子里。中国企业的工作表现、贸易不平衡和过低的环境标准遭到了越来越多的批评,中国领导人逐渐意识到了伙伴关系当中同样存在着商业冲突和“痛点”。实行集权统治的中国并不善于应对活跃的公民社会以及民主政权的更迭,这成为了一个巨大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