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原来世界是不确定的
我们继续来看《至乐》篇的最后一段故事。列子出行,在道路旁吃东西——“食于道从”,看见了一个百年的骷髅,他跑去跟骷髅说话。列子指着骷髅说:“只有我和你知道,你其实既不曾生,也不曾死。你果真忧虑吗?我又果真快乐吗?”——“若果养乎?予果欢乎?”
庄子借列子的嘴说出了一件事情:原来世界是不确定的。
我们读《庄子》,一定要读它的“意”,而忘记他的“言”。在这个故事前面有一个庄子和骷髅对话的故事,才隔一两百字,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情景又放到列子和另外一个骷髅的对话过程中。对此,我想
庄子一定是意识到了不能被自己的语言、逻辑、章法、故事所控制和绑架
。
所以他有时候会把孔子设定为一个很达观的人,有时候又在一些段落里面让其他更高境界的人来“踏削”孔子(“踏削”是四川话,有一点儿讽刺的意思)。
小梁在读《庄子》的时候,深深地被庄子这种随时反转、随时矛盾、随时前后不连贯的行文风格所迷惑,进而感到开悟(不能说开悟吧,其实是开心,感到开心)。
这正好印证了那句话——“得意忘言”。因为
庄子似乎在用一种语言的不确定、故事的不连贯,像一位行为艺术家一样,来跟我们分享一种非逻辑、非确定的世界观。
当我们理解庄子的用意以后,你会发现他就像一种疫苗,有效地植入了你的灵魂。
让你不再对说过什么,将要做什么而纠结,甚至对于对错都不再那么明确地纠结。
例如下面这一段,一个受过现代科学知识的人,肯定会认为庄子完全不懂生物科技。
庄子后面是怎么说的呢:“有些植物变成了蜘蛛,接着又变成了蝴蝶,蝴蝶后来又变成了虫,虫生活在灶台下面,又变成鸟,然后这种鸟的唾液又变成了一种虫,这种虫在醋里面生长,后来它又变成了无机物,又幻化为马,又生成了人。”
这一段文字,大概会让一个受过现代生物学常识教育的人摇头,说:“这个庄子胆子真大,他居然敢这么笃定地说这个幻化成了那个。”
这话既有道理,也不究竟,我们该怎么看这段文字?我用另外一个比喻来讲,可能你就能理解了。
假设现在
你
面前有一台非常清晰的电视机,由几亿像素构成,
颗粒
精微到非常细的地步,这些像素闪烁着不同层次、各种颜色的光。
有时候这些像素在屏幕上合成了一匹马,突然又变成了一头牛,突然又变成了一棵树。你会觉得在一个电视里面,马变成了牛,牛变成了口水,口水变成了空调,空调变成了成人故事短篇,成人故事短篇又变成了儿童卡通片,是违和的吗?
那就对了,如果
庄子说你看见的世界只不过是由很精微,很无形的物质、能量、信息幻化出来的。那么,什么变成什么又有什么重要呢?
它们彼此之间并不是说马变成了牛,而是马、牛、人、虫、口水,都是由那个东西临时组合拼贴出来的。从这个维度来看,你会发现庄子说的似乎又是对的,还是很有道理的。
无论我们是否认同庄子的物理观、世界观、生命观,起码他在他的那一个体系里自洽了。他讲的口水变成马、马变成牛、牛变成人、人变成马,人、头、马都一样,并不是由A变到B。
这一切不是因果关系,它们都是那一个“气”的和合的产物,它们彼此之间是相关关系,是统一背后的东西临时组合的。
所以谁变成谁,什么先变成了什么,后来又变成什么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