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过不少关于吃的文章,这不代表我是吃货。我只是把它当作是生活的一种乐趣罢了。就像梁实秋、周作人、汪曾祺等都写过大量关于吃的文章,且编辑成书,如梁实秋的《就只知道吃》《雅舍谈吃》,周作人的《知堂谈吃》,还有汪曾祺的《五味》等等。不过,我哪能与大家相比,论食吃力、感悟力、表达力都不及的。他们是“大巫”,我只是个“小巫”而已。我写吃的,只是记录吃过,要么分享吃趣,抑或表达其他。仅此而已。
此时,我想写写豆丹,灌南豆丹。它在我的脑子里盘桓好些日子了。
灌云、灌南是苏北的两个紧挨着的县,同隶于连云港市。我的老家在灌南。忽然有一天,我听到了“灌云豆丹”一说,觉得很诧异。在我的记忆里,分明应该叫“灌南豆丹”嘛,怎么叫“灌云豆丹”呢?后来,我明白了。据说,龙虾最早盛行是在金湖,然而,驰名全国的竟然是“盱眙龙虾”,这都是因为金湖的动作比盱眙慢了些,或者,金湖没把龙虾发扬光大,而让盱眙捷足先登了。
“灌云豆丹”或许已经有名了,但在我的心里,似乎只承认“灌南豆丹”。
小时候,每到夏季大田里黄豆生长旺盛的时候,一大片绿油油的,我们就有豆丹吃了。这豆丹是什么?其实就是黄豆田里的大青虫子,我们习惯称这种大青虫子叫豆丹。它专门吃黄豆叶子,是大豆的天敌。没想到,大豆的天敌,竟然成了老家的一道美味佳肴。
记忆中,每到夏天,豆稞长到过膝,大人们一大早就要去豆田里拿虫子,只是拿得的虫子,不会全部处死,而是会留放一些在篮子里带回家来吃。我就曾经蹲在哥哥的边上,看他怎么来处置这些大青虫子。只见篮子里有或多或少的豆丹,都是如黄豆叶一样的青色,个头大致像成年人的食指那样,一大群大青虫子在篮子里簇挤着,蠕动着,翻腾着。哥哥在地上放一块木板,抑或找一块砖头也行,再拿来擀面杖,然后,将篮子里的大青虫子一个一个地捏出来,将它们轻轻地摁在木板上,接着,用擀面杖从头至尾碾压过去,立刻,虫子的青皮与白色的内脏就自然分离开了,顺手取出絮状白色的“肉”放在一边的碗或者盆里。要不了多久,碗或盆就满满。接下来,就是烹煮了。把豆丹肉放进开水锅里稍微煮一下,使肉凝成完整的长条,接着把凝成条状的豆丹肉在油、盐、姜、葱里炒一炒,再把大白菜或者丝瓜倒入锅中,与豆丹混合在一起清炒,再然后加上红辣椒、大蒜等调料烧煮。烧熟的豆丹用盆装好端上桌来,青翠碧绿的菜,白中带黄的肉, 丝丝细红的辣椒,好是诱人,随着一袭袭袅袅升腾的热气,一股来自田野的清香直往你鼻子里钻;禁不住先尝一筷吧,香鲜微辣,清新爽口。有它拌饭,两碗大米饭轻轻松松地就下肚了。目视着见底的盆与碗,你会有一种回肠荡气的感觉。在那个缺肉少油的年代,这就是顶上的美食了。
我不知道,不知从何时起,老家人的味蕾就被这豆丹给催醒的,但我知道,凡是有名的美食都会有一个美丽的传说,豆丹也不例外。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的家乡是黄海边上的一片滩涂,没有人烟。后来,来了一对兄弟。兄弟俩没了亲人,一起相依为命。他们在大潮河边的芦苇地里开辟出一块荒地,种上黄豆,指望靠收成过活。可是,有一次他们在豆地里干活的时候,突然发现黄豆的叶子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虫子,几乎把叶子都要吃得一干二净了。兄弟俩急得大哭了起来。就在这个时候,一位老奶奶来到了他们的身边,告诉他们,叶子上的虫子是王母娘娘炼丹的时候洒下的粉末,吃了它可以强身健体、这是他们的福分,快捉来做着吃吧。兄弟俩刚要感谢老人, 一转眼,老人已经不见了。
兄弟俩果然捉了些虫子回家煮了吃。这虫子还真的好鲜好香啊!他们担心这些虫子吃了就没了。没想到,等到收割的时候,那些虫子全部藏到土里去了。于是,他们每到饿了的时候,就到地里把虫子刨上来做着吃。
就这样,那一年,他们就靠这虫子衣食无忧。后来,他们给这种由仙人指点的虫子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豆丹”。豆丹能吃、好吃也就在大潮河一带传开了,一直传到了现在。
其实,这只是个传说而已。我常常在想,老家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吃豆丹的?为什么要吃这种虫子?小而言之,也许是当时生活所迫吧,大而言之,也许这就是民间智慧。据说,这豆丹的营养成分还挺高的,甚而至于还有疗效呢。这不知是真还是假,反正“口服”是有了。
家乡人不仅吃豆叶上拿下来的豆丹,还吃秋天里入土的豆丹。入土的豆丹体色不再是青色的了,而是呈土黄色。那时候,每到秋天犁地的时候,黄土随着铁犁翻腾起来,也翻出了藏于黄土里的豆丹。我们小孩就跟在犁者的身面捡拾。捡拾的豆丹,我们就在田埂上或者大路边寻找一些柴禾烧着吃;捡拾多了,就可以带回家,在墙角处放一些泥土养着它慢慢吃,一直吃到过年的饭桌上。土黄的豆丹,连皮都是可以吃的。将豆丹皮洗净沥干,经食油炸后,喷脆松香,口味极佳。
想不到,人们在已经不为吃穿而忧心的当下,吃豆丹却成为了一种时尚,甚至是奢侈了。当下,豆丹已经成为老家人招待贵客的一道名菜了。据说,在夏季,一盘豆丹要二百元左右,要是在冬季,价格竟要过千了。
离开家乡多年,我的心里总是珍藏着豆丹的滋味。有时回老家时,每当桌上有豆丹时,总有一些兴奋,总要讲起小时候的故事;甚而至于,有时自己会一个人,走到悦来集的某个小饭馆里,只要一盘豆丹,一边慢慢地吃,一边回想着从前的那些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