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根据一位美国心理治疗师的自述整理编辑而成。它让我们看到,从业者的狭隘、偏见、固执导致新技术在传统行业中的推广有多么困难。同时也让我们眼界大开,原来大数据在心理治疗领域能有如此大的用武之地。
那一年,格蕾丝(Grace)已戒掉海洛因大约六个月;我则是一名受过专业训练的心理治疗师。2006年,格蕾丝开始找我做心理治疗的时候,她的生活一筹莫展:单身母亲,没有工作,谈过一连串男友,都有暴力倾向,她自己又吸毒成瘾。尽管如此,她还是勇敢地抗争,试图使生活回到正轨,并保住幼子的监护权。
治疗的重心,是支持格蕾丝参加戒毒互助会,减少她的焦虑感——她说,是焦虑让她一而再、再二三地使用毒品。头几个月,一切都很顺利。每周,她都会向我报告进展:参加了戒毒互助会,找到了一份工作,还找到了一个尊重她的男友。
由于事关她儿子的监护权,乃至她自己的生命,我们不愿考虑失败的可能性。我经常要求格蕾丝提供反馈。她总叫我放心,说治疗很有成效。但她的热情之中,总带有一丝绝望和刻意;她的语速通常很快,脸上的笑容也像是挤出来的。
在我工作的社区心理咨询培训点,一位心理学家每周都会来监督我的工作。她人很聪明,有着敏锐的观察力,在帮助戒毒者方面,有着几十年的经验。格蕾丝的治疗进行到第三周时,我告诉这位心理学家,格蕾丝进步非常之快,我们已经说好,将治疗频率从每周一次改为两周一次。“进步这么快,真是很不可思议。”我说。但她却比较谨慎,她说:“戒掉毒瘾很难,但坚持不去复吸,更难。”
她是对的。没过多久,格蕾丝就连续三次没来参加治疗。再次见到她时,她又吸上了毒品。后来,她丢了工作,也没了男友。不过,她还是会来找我治疗。各种治疗手段,能试的我都试了,但没什么长效的方案。从头到尾,她都坚持说,她可以的。“一定要乐观。”她说。
结果呢,复吸几个月后,格蕾丝死于吸毒过量,她的儿子也被送去寄养。这件事对我打击很大。我一下子陷入了危机:当初怎么做,才不会是今天这样的结果?要如何治疗病人,才会更有效?
四处寻找答案时,我想起了一年前,一位教授在课上讨论过的话题。当时,他看了一本名为《点球成金》(Moneyball)的书,讲的是奥克兰运动家棒球队对效果指标的革命性运用。他很想知道,心理治疗是否也能借助数据和分析,来发挥更好的作用。他介绍了一些前景不错的初步研究,但也指出,不少心理治疗师都持怀疑态度。
起初,我并不是很感兴趣。这条思路显得太不切实际、太学术化了,简直是对心理治疗这个行业的侮辱。怀揣着一股不经世事的傲气,我心想,心理治疗可不同于其他任何领域,它关系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我们的工作是无法用数据来衡量的。然而,在格蕾丝去世后,我的心态开始放开。任何办法,只要能帮我修补盲点和弱点,我就愿意去了解。
我踏入这个行当,是受我自己的治疗师的影响。在我还是个问题少年的时候,他对我帮助很大。他曾说:“心理治疗是一门关系艺术。个人成长这种事是无法量化的。”当时,我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那些年,每当我抑郁、愤怒、焦虑的时候,他总能帮到我。
十五年后,我进了研究生院,我对心理治疗的看法还是没变:这是一种艺术,太微妙、太复杂,无法用数字衡量。不过,我失望地发现,我的很多患者都是在原地踏步,虽然双方都已竭尽全力。大约四分之一的患者在治疗了几周或几个月后就放弃了,连个理由都没留下。至少10%的人情况反而恶化。令我不安的是,我不能预测哪些人会停滞不前,哪些人会退出,哪些人的情况又会恶化。
从整体上讲,心理治疗可以非常有效。之所以要强调这一点,是因为许多人至今都怀疑——它究竟算不算真正的治疗?对于各种类型的心理疾患,从相对简单的(如飞行恐惧症),到棘手难治的(如边缘人格障碍),心理治疗都能起到效果,这方面已有大量例证。心理治疗也许不是对所有人都管用,但很多治疗身体病痛的药物,不也是如此吗?关键在于,它确实能帮到很多人。
尽管如此,同所有行业一样,心理治疗领域也存在巨大的改进空间。我接受培训时的经历就很典型,折射出的是一种更大的趋势:综观整个领域,治疗退出率约在25%或以上;最让人心寒的是,5%-10%的病人在治疗期间情况转坏。在心理治疗学诞生之初,在弗洛伊德探讨“可终止与不可终止的精神分析”之时,他就承认有这些问题的存在。
面对这些挑战,心理治疗师一直在努力提升治疗效果。近三十年来,这些努力很大一部分都聚焦于一个问题:哪种疗法最有效。然而,结果都不尽如人意。在研究中,人际关系疗法、情绪焦点疗法和认知行为疗法等诸多方式都显现出良好的效果,但更大范围的元分析显示,几乎没什么疗法存在持续的疗效优势。
当然,对特定患者来说,也许有的疗法效果好,有的则不理想。但若鼓励治疗师偏向其中某种疗法,效果可能并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