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经 | 人民币国际化能否借上新能源“东风”?

近年来，影响能源安全的外部环境更加复杂严峻，大国竞争与博弈持续加剧，地缘政治风险和金融风险显著上升。从美联储货币政策“急转弯”，到俄乌战争对全球经济的大幅影响，引发了众多国家的“去美元化”需求。如此背景下，人民币国际使用在全球经济大浪潮中可谓“东风”正盛，波动向上趋势明显。

一组数据从侧面印证了人民币国际化进程的加速。

中国人民银行发布的《2023年人民币国际化报告》显示，2023年1—9月，人民币跨境收付金额为38.9万亿元，同比增长24%。

中国银行2023年业绩发布会数据显示，2023年中行境外机构跨境人民币结算量达44.5万亿元，同比增长114.65%。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数据显示，截至2022年末，全球央行持有的人民币储备规模为2984亿美元，占比2.69%，较2016年人民币刚加入SDR时提升1.62个百分点，在主要储备货币中排名第五位。据不完全统计，有80多个境外央行或货币当局将人民币纳入外汇储备。

此外，环球银行金融电信协会（SWIFT）数据显示，2022年末，人民币在全球贸易融资中占比为3.91%，同比上升1.9个百分点，排名第三。2023年9月，人民币在全球贸易融资中占比为5.8%，同比上升1.6个百分点，排名上升至第二。

“近年来，伊朗、俄罗斯和沙特阿拉伯等全球主要原油输出国先后宣布使用人民币对部分原油出口进行结算。2022年3月，俄罗斯开始同意我国通过人民币购买煤炭。这些变化都将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人民币结算国际能源贸易规模的快速增长。”中国科学院科技战略咨询研究院研究员姬强分析称。

随着人民币在国际贸易和投资中的使用增加，中国与其他国家和地区的能源贸易往来将更加便利。这有助于扩大传统能源的出口市场，提升中国在全球能源市场的影响力。

在化石能源绿色低碳高效利用方面，中国社会科学院创新工程青年学者、工业经济研究所助理研究员袁惊柱认为：“人民币国际化有利于与俄罗斯、沙特等国家的油气贸易，通过油气替代煤炭来降低碳排放；同时，对于化石能源全产业链的绿色低碳转型，人民币国际化有利于先进绿色低碳技术的引进和投资，不仅可以促进上游生产环节的绿色低碳转型，还可以促进下游消费环节的发电、工业、交通、供热领域的减污降碳。”

除传统能源外，新能源也正迎来新的发展机遇。

当前，我国新能源领域的发展取得巨大突破。以新晋外贸出口“新三样”为代表，我国的新能源制造、出口和技术等均处于全球领先地位。全球新能源产业重心进一步向中国转移，我国生产的光伏组件、风力发电机、齿轮箱等关键零部件占全球市场份额的70%。

显而易见，人民币国际化将为我国新能源产业发展带来一系列积极作用。中关村发展集团资深专家、中国能源研究会能源政策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员董晓宇对此指出，加强和扩大在新能源国际贸易中以人民币结算的比重，能够有效规避市场上汇率波动风险，降低新能源企业换汇成本，锁定企业贸易利润，提升企业海外竞争力。

同时，深化新能源贸易的人民币结算，有利于加强我国与主要国家和地区之间的经贸关系，提升我国在新能源贸易中的话语权和地位。董晓宇分析：“从进口的角度看，人民币国际化有利于先进新能源技术的引进和产业链关键环节重要原材料的进口，为我国与其他国家在新能源合作上提供结算便利；扩大我国新能源企业在海外的直接投资和产能布局。人民币国际化有利于国内新能源企业‘走出去’，投资参与非洲、拉丁美洲及欧洲等国家或地区的新能源发展。”

根据经济学规律，货币的国际化往往须遵循“结算货币—储备货币—世界货币”这一路径。能源在经济运行和国际贸易活动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与能源价格挂钩是一国货币成为世界货币、实现国际化的重要途径。

随着绿色低碳转型的推进，我国在石油等传统能源领域的市场地位逐渐增强，这为人民币在能源定价和结算中提供了更多机会。特别是在油气市场，人民币正在成为重要的计价和结算币种选择。自2022年习近平主席在中国—海湾阿拉伯国家合作委员会峰会上发表主旨讲话，提及“充分利用上海石油天然气交易中心平台，开展油气贸易人民币结算”以来，人民币在以油气为代表的大宗商品贸易结算领域更进一步。

就此，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国家对外开放研究院研究员、金融学院副教授卞洋表示，大宗商品的人民币计价结算，历来是人民币国际化的“短板”。去年3月底，我国达成首单以人民币结算的LNG采购交易，是油气贸易人民币计价结算方面的突破。

“煤炭和石油两种化石能源相比，石油的污染相对较轻，更加贴近绿色发展的要求。现阶段，应充分利用我国庞大的石油需求，建立主导优势，在传统能源结算中争取更大话语权。尽管目前原油市场供不应求，但从长远来看，中国庞大的原油需求仍是各产油国争相抢占的市场。我国可以利用市场地位在石油贸易中逐渐扩大人民币结算规模。”业内专家分析认为。

我们还应看到，低碳发展对非碳能源利用等方面提出了较高的技术要求，这为人民币国际化提供了新的动力。在低碳技术的研发和应用方面，如太阳能、风能、水能、核能等领域，我国已经取得了一些重要进展。依靠非碳能源利用技术输出获得产业主导权，进而掌控计价和货币结算权，将有力加速人民币国际化进程。

袁惊柱解释：“一方面，能源技术的进步能够提升能源自主创新能力，保障能源产业链、供应链、创新链的自主可控，持续增强能源安全水平和全球产业链供应链韧性，为人民币国际化提供信用和信心支撑；另一方面，能源贸易的深化不仅有利于油气等化石能源丰裕国家加大与中国以人民币支付的交易规模，而且在新能源合作方面的巨大机遇将给人民币国际化推进提供重要的载体。”

“同时，碳金融、新能源金融等能源金融的发展将给人民币国际化提供可行路径。”袁惊柱进一步分析认为，当前能源绿色低碳转型，有力促进了绿色金融的发展，丰富了以人民币计价的金融产品。随着碳排放权交易市场的发展和碳排放权交易货币的多元化，人民币在绿色金融领域的应用也得到了进一步拓展，这有助于提升人民币的国际地位和使用范围。

袁惊柱同时强调，中国为了实现“双碳”目标，积极主动推动碳排放权交易市场建设，健全碳金融标准体系，制定和发布碳金融产品行业标准（JR/T 0244-2022），有序发展碳市场融资工具、交易工具和支持工具，支持碳远期、碳掉期、碳期权、碳借贷、碳债券、碳资产证券化和碳基金等碳金融产品发展，促进实体经济低碳转型。

北京绿色金融与可持续发展研究院院长马骏预计，全国碳中和所需要的绿色投资为100万亿—500万亿元。绿色低碳投资将促进绿色金融产品和市场快速发展。

相关数据显示，2023年我国共发行802只共计11180.5亿元的绿色债券。截至目前已连续两年发行规模超万亿元。我国含ESG（环境、社会和公司治理）主题概念类基金和使用ESG投资策略构成投资组合的基金超过200只，存续规模约为3000亿元。这些绿色金融产品丰富了人民币计价金融产品的类型，为人民币国际化注入了强劲动力。

“未来，中国庞大的碳排放规模有望使人民币成为国际碳排放权交易市场的主要计价和结算货币。这就需要努力将人民币与碳排放权绑定，推进碳排放权交易人民币计价的国际化进程，争取在全球碳排放权交易市场中的定价权，使碳排放权交易成为加速人民币国际化的重要机遇。”业内专家分析称。

虽然人民币已经成为全球第5大支付、交易和储备货币，但同时我们也应认识到，以人民币作为结算货币的规模仍较为有限，人民币国际化进程并非一蹴而就。

首先应明确一个概念，人民币跨境结算金额和占比的提升不等同于人民币在跨境结算特别是跨境贸易结算中实现广泛使用。相关数据显示，2023年上半年及7月单月的人民币跨境结算占比突破50%，但事实上从2011年以来人民币就已经成为仅次于美元的第二大跨境结算货币。

相比之下，人民币在跨境贸易的使用仍然有待提升。2023年1—9月，人民币在跨境货物贸易结算中的比重仅约24%。同时，人民币的计价职能相比于结算职能进展十分有限，在跨境贸易、投融资等活动中美元计价仍然占据主导地位。

“不容乐观的是，人民币在国际能源市场结算服务中的推进仍面临较大阻力。”姬强列出3点挑战，“首先，受制于国际货币市场上美元等主要世界货币的激烈竞争，人民币在SWIFT等国际支付系统中占比不足3%，国际市场认可度和流通性仍有较大提升空间；其次，我国资本账户尚未完全放开，汇率市场化建设依然在稳步推进当中，人民币目前在兑换、跨境贸易结算等方面还存在一定的限制，制约了人民币更好地作为结算货币参与国际能源贸易；最后，需要建立与国内国际双循环格局相配套的风险管理和宏观调控的长效机制与手段，以应对人民币在未来更广泛作为国际能源市场结算货币时，可能带来的汇率风险、能源价格风险等输入性风险，并防范其与国内通货膨胀等宏观风险发生耦合。”

面对挑战，应从多方共同寻求路径。

中国人民大学应用经济学院助理教授刘阳认为，资源禀赋、技术创新、巨大的供应量和需求，这些优势都有利于我国在新能源领域拥有定价权。因此，应抓住全球低碳转型的契机，加强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合作，从新能源领域的实体贸易或金属期货交易开始推动人民币国际化，规避汇率风险的同时，可以扩大出口，助力我国经济增长。

在袁惊柱看来，中国应争取在传统能源结算领域更大的话语权，适时扩大人民币能源结算的使用范围，提高人民币的国际地位。同时，“我国应该合理利用自身巨大的能源需求以及在低碳领域先进的技术优势，与中东国家、俄罗斯、巴西等广泛开展新能源合作。”

从金融市场角度看，刘阳表示，我国需要加强金融顶层设计，完善交易体系和法律体系，做好风险管控，大力培养相关金融人才，维持金融稳定，防范系统性风险。

国际金融研究中心主任高海红指出：“能源计价需要金融市场的支持，石油美元的发展历程为此提供了很好的借鉴。在使用人民币进行能源计价过程中，中国进口大国地位提供了天然优势，但必须有辅助手段才能将天然优势变为现实。对此，发展人民币金融市场，引入更多人民币计价的能源金融产品，扩大能源交易渠道，增加市场参与者的数量，提高市场参与的多样性等，对人民币在能源领域提高其定价能力至关重要。”

如何进一步破题？

袁惊柱认为，应完善“新能源—人民币”的金融市场体系。逐步构建涉及商业银行、投资银行、各种投资者等参与主体，使用期货、期权等金融工具，参与包括碳排放交易、新能源技术输出、新能源融资等新能源交易的有机整体。

从国际合作战略角度看，董晓宇认为，可在新能源领域扩大与主要油气贸易国及“一带一路”参与国的国际合作，提供国家信用支撑。我国与传统油气贸易国在能源领域以人民币结算有了较好的合作基础，新能源领域又恰恰是我们的优势领域，可以发挥优势互补的作用，顺势在新能源的贸易、投融资领域推进人民币国际化的广度、深度，建立健全双边本币互换、人民币结算与清算的法律制度环境。

人民币国际化基础设施建设同样不可忽视。董晓宇指出：“在与我国开展能源合作的国家建立离岸人民币市场，有效促进人民币在该地区金融市场的应用和发展，企业可以用人民币进行理财、投资以及更加广泛的贸易结算，人民币也可回流国内形成循环流动的格局，促进人民币使用场景的普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