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是死局，我选择用欢笑去填满

再没什么可说的

他不再知道人们对他说什么

人们什么都不再对他说

他自己心里什么都不再说

心说没什么可说的

再没什么可说的

 ——贝克特《墓志铭》之一（余中先译）

你可能不知道，我是话剧演员出身，刚毕业那阵在上海扎扎实实演了五年，每天不是在排练就是在演出台上。最开始我演的题材多半严肃又认真，就像我上大学那阵总喜欢找文艺片一样——少年不识愁滋味，就是无病呻吟总，找虐！后来演了一部话剧是从头到脚把我虐了个底儿掉，简直是精神上的吊打、灵魂上的拷问，至今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这就是爱尔兰作家塞缪尔·贝克特的存在主义作品《终局》。

提到贝克特，最为人熟知的是那部荒诞派代表之作《等待戈多》。戏中有句台词是：『世界上的眼泪有固定的量。有一个人哭，就有一个人不哭。笑也一样。』像这种听上去很有道理，仔细一想也不知对错的的台词算得上贝克特的标志。

在《等待戈多》之前，荒诞派戏剧从来是不挣钱的，现在也是如此，没人愿意去剧场看剧作家们发神经。而《等待戈多》的大获成功不但打通了荒诞派戏剧的死路，也让贝克特的名字享誉世界。即便如此，作为继《等待戈多》后贝克特写的第二部戏剧作品，《终局》最开始并没取得预期的成功，反而遇冷，晦涩难懂的内容吓退了巴黎所有剧场主，逼得贝克特回到英国老家找了伦敦的皇家花园剧院。于是艰难地，法文版的《终局》在英国进行了它的首秀。

《终局》是贝克特最钟爱的作品，更被认为是戏剧史上最难解度的剧本之一。如果不是我有幸成为该剧中文版的主演，想必这辈子都很难有去理解它的机会。

05年的春天，一位名叫沃尔特·阿斯姆斯的德国老头带着排演《终局》的念头来到了上海，在挑演员的时候，虽然剧中角色都老得一脚迈入棺材，但沃尔特找的大部分都是20几岁的年轻人，按照他的说法，越是年轻的演员越是容易表达出贝克特戏剧中完全不同于传统莎剧的东西。

那年我26岁，饰演主角哈姆。说实话第一次读剧本的时候我一句都看不懂，不过沃尔特是一位大师，他曾经和贝克特合作十几年，贝克特的戏剧就像基因一样刻在他的身体里，以至于虽然我们的台词都是中文，但只要是剧中的哪怕任何一句，这个德国老头都能听懂。

沃尔特会按照剧本，一句一句的告诉我，贝克特在讲什么，贝克特身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在两个月的时间里，他把一个26岁的中国小伙子变成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贝克特，这个工程非常庞大。后来一次复排，我照着第一遍的状态演，他说不是这样的，哈姆有一百张脸，你只演出来了两张，加油，我的孩子。所以，这是一个无穷无尽的戏剧。

我最喜欢《终局》中哈姆的开场白，至今如果有人问我最喜欢的话剧中的台词，也都是这两句：

还存在不幸比我的更崇高么？毫无疑问。

但这能代表我们的不幸是相等的吗？毫无疑问。

（哈欠）我累了，睡会儿会好些……

多么荒诞！可这就是人生。C'est La Vie。

而我当时就要完全沉浸在这死也死不了，活也活不了的状态里。你可能很难想象，这灰暗荒凉的调性，曾经逼得德国一位国宝级演员演完这个戏就自杀了。我演得也非常难受，备受折磨，算是看破红尘。就看似开玩笑，其实八分认真地对沃尔特说：“以后你就别来中国了，省省好吧，好好在你们那儿待着吧！”

好在我挺过来了，在残酷的真理中我得到了释然与解脱。也从这时开始我选择去演喜剧，毕竟痛苦是一种客观存在，谁也改变不了，道尽人世真相的《终局》毫无意义。喜剧可以给人们带来快乐，相当于做一个心理按摩，你舒服我也舒服，何乐而不为呢！

虽然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演过话剧了，但一直期待着重返话剧舞台。我觉得舞台特别像是我的家，我在我的家里招呼客人。观众每一次热烈的掌声都会加深一次我对于戏剧的热爱。这就是话剧的魅力——人与人能在现场能量的交换，观众与演员毫无距离，不像影视那么冰冷，经过镜头的过滤、科技的过滤，话剧这种最原始的舞台形式更美、更有诗意，更……一切！

我记得焦晃老师曾经说过一句话：“这个时代需要审美关怀。”我敢肯定，任何一代人都需要话剧，就像每一个人都需要抚摸一样。那是最近距离的，像动物一样的交流方式，那是人的本能，最原始的，舞台的表演形式，戏剧也好、戏曲也好，永远都不会灭亡。

今夜的节目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了，不知道是否曾有哪一部戏剧震撼过你的灵魂。欢迎留言告诉我，我是郭京飞，我在北京，祝你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