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深焦DeepFocus
一份以巴黎为据点的迷影手册,提供欧洲院线与艺术电影的最新资讯和批评。同时,我们也是欧洲电影节和电影工业的深度观察家。
目录
相关文章推荐
广东消委会  ·  满60-20!新一轮消费券开抢!不要错过→ ·  22 小时前  
广东消委会  ·  满60-20!新一轮消费券开抢!不要错过→ ·  22 小时前  
中国电影资料馆  ·  “2025挪威女性电影专题”即将开幕! ·  3 天前  
正观新闻  ·  破145亿!《哪吒2》冲刺全球影史票房第六 ·  2 天前  
正观新闻  ·  破145亿!《哪吒2》冲刺全球影史票房第六 ·  2 天前  
51好读  ›  专栏  ›  深焦DeepFocus

五年前,这部电影改变了世界电影的版图

深焦DeepFocus  · 公众号  · 电影  · 2025-03-04 19:23

正文

图片

图片

往期播客:从《黑箱日记》,看女性该如何从性侵案中自救?

喜马拉雅APP订阅 深焦Radio
苹果播客订阅 深焦 DeepFocus Radio
小宇宙APP订阅 深焦DeepFocus Radio
微信播客订阅 深焦艺文志
Spotify订阅 深焦DeepFocus Radio



编者按:

肖恩·贝克执导的影片《阿诺拉》继斩获戛纳金棕榈大奖后,又在第97届奥斯卡捧得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女主角、最佳剪辑四座奖杯,这个似曾相识的登顶轨迹,将我们的记忆拉回五年前那个改写电影史的夜晚——2020年, 奉俊昊 执导的 《寄生虫》 以同样势如破竹的姿态,成为首部同时征服金棕榈与奥斯卡最佳影片的亚洲电影。


奉俊昊用手术刀般精准的黑色幽默,在贫富对撞的寓言中植入令人窒息的惊悚基因。当蜷缩在半地下室的基宇一家,通过精心设计的身份伪装渗透进朴氏豪宅时,这场始于谎言的寄生游戏,最终在暴雨冲刷的阶级断层中迸发出血色真相。导演坦言,这段始于大学家教经历的创作原点,犹如推倒多米诺骨牌的首枚骨片,层层递进地叩击着资本主义社会的结构性痼疾。


值此导演新作《编号17》登陆内地银幕之际,我们特别编译《好莱坞报道者》的独家专访,通过奉俊昊导演的创作剖白、核心团队的幕后解密,以及颁奖季亲历者的多维叙述,重现《寄生虫》横扫奥斯卡四项大奖的封神之路,也让我们进一步意识到,《寄生虫》能有如此现象级的表现,几乎是一个奇迹。


寄生虫

Parasite

导演: 奉俊昊

编剧: 奉俊昊/韩进元
主演: 宋康昊 / 李善均 / 曹汝贞 / 崔宇植 / 朴素丹 / 李姃垠 / 张慧珍 / 郑知晓 / 朴明勋 / 朴叙俊 / 朴根禄 / 郑贤俊 / 朴孝新 / 安德烈亚斯·弗龙克

类型: 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 韩国
语言: 韩语 / 英语
上映日期: 2019-05-21(戛纳电影节) / 2019-05-30(韩国)

片长: 132分钟


原文链接:

https://www.hollywoodreporter.com/movies/movie-features/inside-story-parasite-oscars-history-1236147380/

作者:Scott Feinberg


受访人:

奉俊昊(Joon-ho Bong) ,韩国著名导演,凭借《寄生虫》斩获奥斯卡最佳影片

马克·约翰逊(Mark Johnson) ,2001-2011年及2013-2018年担任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执行委员会主席

拉里·卡拉斯泽斯基(Larry Karaszewski) ,2018-2020年与黛安娜·韦尔曼共同担任奥斯卡外语片奖执行委员会联席主席

克里斯蒂娜·齐萨(Christian Zisa) ,2012-2015年担任Radius-TWC公关经理,2017-2020年担任Neon公司公关副总裁,并自2020年起担任Neon公司公关总裁

汤姆·奎因(Tom Quinn) ,Neon公司首席执行官

莉亚·雅尔杜姆(Lea Yardum) ,时任Perception PR公关团队工作人员

乔什·哈鲁图尼安(Josh Harontunian) ,公关人员

莎朗·崔(Sharon Choi) ,奉俊昊的翻译,同时是一名编剧、导演

玛拉·布克斯鲍姆(Mara Buxbaum) ,好莱坞公关公司ID总裁

珍妮特·杨(Janet Yang) ,奥斯卡学会理事,2019年至今;担任主席,自2022年至今

丽奈特·豪厄尔·泰勒(Lynette Howell Taylor) ,第92届奥斯卡联合制片人

简·方达(Jane Fonda) ,美国影星,凭借《柳巷芳草》、《荣归》二封奥斯卡最佳女主角

斯蒂芬妮·阿兰(Stephanie Allain) ,第92届奥斯卡联合制片人



校对:鸡蛋面

大自然的搬运工


在奉俊昊执导的韩国黑色喜剧《寄生虫》创下奥斯卡历史五年后 (该片成为首部获得最佳影片的非英语电影) ,其制作团队、发行方、宣传人员及译者畅谈其策略、挑战与荣耀时刻。


本季获得奥斯卡提名最多的影片是全程使用西班牙语对白的《艾米莉亚·佩雷斯》。该片狂揽13项提名——不仅刷新了非英语电影提名纪录 (此前《卧虎藏龙》与《罗马》各获10项) ,更以仅一项之差逼近影史最高提名纪录,而且这其中包含最佳影片提名。角逐奥斯卡最高奖项的非英语影片并非独此一家,同样入围的还有葡萄牙语作品《我仍在此》。这般景象在数年前还难以想象——直到五年前奉俊昊的《寄生虫》横扫奥斯卡。本文将带你回顾,这部不同寻常的韩国电影当年如何在奥斯卡缔造历史。


《寄生虫》剧照


你好,世界


美国电影艺术与科学学院 (Academy of Motion Picture Arts and Sciences,简称“学院”) 成立于1927年,最初名为“国际电影艺术与科学学院”。但在学院的大部分历史中,它并不“国际化“——其成员绝大多数常驻洛杉矶、纽约或伦敦,且除最佳外语片奖项外,几乎所有奥斯卡奖项都只提名英语电影参与角逐。这项后来被称为"奥斯卡"的奖项,长期以来呈现出明显的地域局限性。在《寄生虫》之前,奥斯卡近百年间仅有11部非英语影片获得最佳影片提名。至于获奖,简直是天方夜谭。


马克·约翰逊 (2001-2011年及2013-2018年担任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执行委员会主席) 让我深感痛心的是,美国观众——甚至是学院评委,对于带字幕的电影缺乏基本的耐心。

尽管如此,世界各地的人们依然关心着奥斯卡奖项的颁发。

奉俊昊: 我中学时订阅过一本电影杂志,每期都会附带一张历届最佳影片的获奖名单。我当时就想,“这些一定是非常重要的电影”。

2015年奥斯卡理事会奖颁奖期间——正值首轮“奥斯卡全白提名”风波后数月、第二轮争议爆发前——时任美国电影艺术与科学学院主席的谢丽尔·布恩·艾萨克斯 (Cheryl Boone Isaacs ) 宣布启动"A2020"改革计划:承诺在2020年前实现学院有色人种及女性成员数量翻倍增长。为实现这一目标,学院开始将目光投向以往较少吸纳新成员的全球多地。这些地区不仅普遍使用非英语语言,而且他们不像讲英语的人那样排斥带字幕的电影。

奉俊昊: 2015年,我和一些韩国制片人、演员成为了奥斯卡评委。我知道学院存在的问题,并且他们也正在努力变得更加包容。回过头看,我觉得我成为首批加入评委阵容的韩国电影人之一,也算是这项努力的一部分。

到2015年,学院中约有12%的成员来自美国以外的地区。而到了2019年——《寄生虫》上映的那一年,这一比例已经超过了25%,其成员遍布全球六大洲的75个国家。与此同时,以英语为母语的学院成员也开始拓宽视野。

约翰逊: 我认为,电视行业功不可没。尤其是网飞 (Netflix) ,它播放了西班牙语、韩语等多种语言的影视作品,而且似乎找到了广泛的受众群体。


《寄生虫》剧照


2019年奥斯卡颁奖礼 (即《寄生虫》获奖的前一年) ,最佳影片颁给了《绿皮书》,这一结果引发了强烈争议。但鲜少被讨论的是:非英语电影《罗马》几乎可以说是当年最佳影片的有力竞争者。阿方索·卡隆凭借该片拿下最佳外语片奖时调侃道:"我从小看外语片长大,从《公民凯恩》、《大白鲨》、《罗生门》、《教父》和《精疲力尽》中汲取灵感。" 仅仅数月后,奥斯卡便将"最佳外语片"奖项更名为"最佳国际影片"。

拉里·卡拉斯泽斯基 (2018-2020年与黛安娜·韦尔曼共同担任奥斯卡外语片奖执行委员会联席主席 奖项改名这个话题已经讨论了很多年,但一直未被提上日程。直到卡隆开了那个玩笑——我在学院任职这么多年,这是极少数重大改革提议零反对的案例。

约翰逊: 出于种种政治原因,“外语”这个词逐渐带上了贬义色彩。

卡拉斯泽斯基: “外语”这一表述所暗含的排他性,已不再符合我们的理念。

此外,卡拉斯泽斯基和韦尔曼也致力于帮助学院成员更方便地观看非英语电影。

卡拉斯泽斯基: 过去若要参与“最佳外语片”入围名单投票 (即决选五部提名影片) ,评委必须看完所有入围作品,而唯一途径是亲赴洛杉矶参加专属“国际评审组”的放映。虽然许多人轻视这个小组,但组内200到300名成员每周坚持观看三四部影片,态度极其认真。尽管如此,黛安娜和我还是认为评审群体过于局限。所以,当我们推出学院成员专用的流媒体应用时,我们将入围影片同步上传该平台,并在洛杉矶以外举办了多场放映。第一次采用这种方式就是《罗马》差一点拿下最佳影片奖的那一年。次年,我们决定通过流媒体平台向全体学院会员开放入围名单中的10部影片——任何看完10部影片的人均可投票,结果参与人数爆炸式增长。具体数字不便透露,但投票群体从少数精英扩展至大批会员。这项改革实施首年,《寄生虫》便夺得了最佳影片。


《寄生虫》剧照


《寄生虫》的萌发


在《寄生虫》之前,奉俊昊已经凭借六部作品确立了自己作为大师级导演的地位。他在美国的最大支持者是电影行业高管汤姆·奎因 (Tom Quinn) 。他们的首次相遇是在2006年,当时奎因所在的木兰花影业 (Magnolia) 发行了奉俊昊的电影《汉江怪物》。后来,在2013年,当奎因在韦恩斯坦公司 (The Weinstein Co.) 旗下的Radius-TWC厂牌担任负责人时,他将奉俊昊遭遇发行困境的电影《雪国列车》从搁置危机中解救了出来。

克里斯蒂娜·齐萨 2012-2015年担任Radius-TWC公关经理,2017-2020年担任Neon公司公关副总裁,并自2020年起担任Neon公司公关总裁) 《雪国列车》本来是韦恩斯坦公司 (The Weinstein Co.) 的电影。但在电影剪辑上出现了一些分歧,韦恩斯坦公司基本上将这部电影搁置了。汤姆与奉俊昊合作多年,所以他对哈维·韦恩斯坦说,“你手头有奉俊昊的电影却压着不发行?你到底在干什么?我想要这部片子,给我!”

2017年,奎因成立了制作与发行公司Neon,它凭借同年收购并发行的《我,花样女王》而崭露头角——该片获得了重要的奖项提名。一年后,奎因仅凭尚未开拍的剧本,便从韩国最大的电影制作公司CJ娱乐手中购买了《寄生虫》的北美发行权。


Neon 首席执行官汤姆·奎因是《寄生虫》奥斯卡宣传活动的幕后推手。在制定了一项非传统的周末首映策略后,他说:“我接到同事的电话,他们说,‘你们会错失机会。’但我说,‘我要去的地方比你们想象的要远得多。’”

AMY SUSSMAN/GETTY IMAGES


汤姆·奎因: 在《玉子》之后,我们决定跟进奉俊昊拍的每一部电影。我们买下《寄生虫》北美版权的价格在当时对于一部外语片来讲是相当大的一笔钱。

《寄生虫》讲述了当代韩国一个贫困家庭渗透进另一个富裕家庭的生活以及家中的故事,影片充满了喜剧与戏剧性。这个故事的灵感在某种程度上源自奉俊昊的个人经历。

奉俊昊: 在我上大学时,我曾给一个非常富裕家庭的中学生做家教。我想强调一下,那是个男孩,不像电影中那样是个女孩——我们之间可什么都没发生!事情是这样的:我的女朋友 (也是我现在的妻子) 当时已经是那个男孩的英语家教了。那家人说:“我们还需要个数学家教。”虽然我数学烂得要命,但她还是把我介绍给了那家人。于是我就这样成功"潜入"了那个家庭。当然,两个月后我就被解雇了,因为我的数学实在太糟糕了。虽然已是30年前的往事,但我仍然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走进那栋房子时的情景。我记得他们在二楼有个私人桑拿房,那时我简直无法想象私人住宅里能装桑拿。对了,《寄生虫》里二楼也有个桑拿房。


翻译的力量


当Neon公司介入《寄生虫》的发行时,它的员工还不到30人,且没有位于洛杉矶的办公室。奎因在Neon的第一位雇员是克里斯蒂娜·齐萨 (Christina Zisa) ,她曾帮助Radius-TWC厂牌连年拿下奥斯卡最佳纪录片奖。

齐萨: 我当时就想,“没问题,我会跟着你赴汤蹈火”。

奎因: 她是Neon公司的掌舵人。公司的大小事务,没有一件不是克里斯蒂娜亲自操刀或点头认可的。

为了《我,花样女王》和后来的《寄生虫》,Neon还保留了一支小而强大的外部顾问团队,包括Perception PR的莉亚·雅尔杜姆 (Lea Yardum) 、Cinetic Marketing的瑞安·韦尔纳 (Ryan Werner) 和ACME PR的南希·威伦 (Nancy Willen) (奎因曾于90年代在威伦的公司担任初级公关)

齐萨: 我们在问自己,“各个领域内谁做得最好?”我们要做的就是组建一个最具综合性的团队。

奉俊昊执导的电影《寄生虫》,预算为1100万美元,于2019年3月完成制作。这一年,韩国电影行业迎来了百年纪念。戛纳电影节邀请它作为竞赛影片,在5月进行全球首映。


导演(站立者)与朴素丹和郑贤俊在《寄生虫》片场。

NEON/EVERETT COLLECTION


戛纳电影节前夕,参与《寄生虫》相关工作的人员首次获得了观影机会。

齐萨: 我是在阿拉莫影城的员工内部放映会上看的。结束后在地铁站台,我忍不住感叹,“这电影太完美了”。

莉亚·雅尔杜姆: 我第一次看《寄生虫》是在我的笔记本电脑上,而不是在影院,就在戛纳开幕前。说来惭愧,但事实如此。有时因为时间紧迫或其他原因,你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观看电影。不过这次经历让我意识到:即使是在笔记本电脑的小屏幕上看,这部电影依然表现得非常出色。

戛纳前期,奉俊昊需要接受一些媒体采访。尽管他会讲一些英语,但仍需要翻译的协助。

乔什·哈鲁图尼安 (Josh Harontunian,公关人员) 戛纳前,我的朋友Nico Chapin请我帮忙推荐一位韩语翻译。当时,Nico正在为Cinetic工作,急需为奉俊昊导演安排一次采访。我刚刚为李沧东的电影《燃烧》做完了公关工作——这部电影是韩国第一部入围奥斯卡短名单的影片,收到请求后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名字:莎朗·崔 (Sharon Choi) ,她是我见过的最棒的翻译。


莎朗·崔与奉俊昊在活动现场


当时25岁的莎朗·崔生于韩国,长于韩国,只有8到10岁之间在洛杉矶生活并学会了英语。作为一位有抱负的电影人,她后来重返美国并就读于南加州大学 (USC) ,从那时起她开始向朋友们介绍奉俊昊的电影。

莎朗·崔: 我仍记得第一次看《雪国列车》时的情景。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英文和韩文同时出现在大银幕上。那一刻,我感动得不行。对我来说,真是不可思议。

崔在2016年毕业后回到韩国,并开始担任一位驻美导演的助理。在一次问答环节中崔为他做翻译,这也为她后来参与《燃烧》的公关工作提供了契机。就在此后的一年,她接到了帮助奉俊昊完成单人采访的请求。

崔: CJ公司有自己的翻译团队,但奉俊昊导演对他们不满意,所以他们开始寻找新的翻译。

奉俊昊: 我们是在戛纳电影节前的一次电话采访中认识的,当时应该是为《纽约时报》之类的媒体做专访。因为是电话连线,我始终没见到她本人,只听到她绝佳的嗓音和出色的传译。通话刚结束,我和发行公司的人不约而同地喊出”她太棒了!“

齐萨: 奉俊昊导演当时说,“她是我遇到过的最棒的翻译!我们需要她!”

崔: 第二天他们就打来电话,问我能不能去戛纳待一两天。其实我早就安排好了去欧洲的行程——原本打算独自背包旅行的——而且计划里本来就有法国南部这一站,所以干脆调整了行程转去戛纳。我把那件廉价的优衣库衬衫胡乱地塞进了背包。因为不知道戛纳还有着装要求,我甚至没有合适的鞋子。


《寄生虫》剧照


征服戛纳

5月21日,昆汀·塔伦蒂诺的《好莱坞往事》全球首映礼刚刚落幕,《寄生虫》便在戛纳电影宫的卢米埃尔大厅迎来了全球首映。观众们反响热烈,放映途中多次自发鼓掌,结尾时全体起立鼓掌长达八分钟。

崔: 现场的氛围震撼人心,仿佛所有人都处在同一频率上,我以前从未想过能与一群人如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这种凝聚力也许只有政治集会或防弹少年团演唱会才能比拟。

齐萨: 汤姆从不在戛纳之前预先看我们的成片,他喜欢和观众一起去感受电影。所以在戛纳那场,才是他第一次观看《寄生虫》。

奎因: 虽然读过剧本,但看到台词被鲜活地演绎依然令我激动不已。有个尴尬的插曲:放映前20分钟我就想上厕所。要知道,在卢米埃尔大厅的竞赛单元场次,和好友坐在黄金位置却中途起身离席,简直是最招人白眼的行径。可电影实在是精彩,我硬生生憋到散场,片尾字幕刚起就百米冲刺奔向洗手间。


《寄生虫》剧照,从左至右依次是崔宇植、宋康昊、张慧珍和朴素丹,他们扮演的是一个贫困家庭的成员,逐渐融入了当今韩国富裕家庭的生活。

Neon/EVERETT COLLECTION 提供


观众席中还有好莱坞顶级公关公司ID的总裁玛拉·布克斯鲍姆 (Mara Buxbaum) 。2017年正当她的客户杰克·吉伦哈尔 (Jake Gyllenhaal)为 奉俊昊执导的《玉子》做宣传时,她曾与奉俊昊有过短暂的接触。此番她以另一位客户欧格斯·兰斯莫斯 (Yorgos Lanthimos,时任主竞赛单元评审) 的嘉宾身份出席,全程陪同这位希腊导演观摩所有展映。

玛拉·布克斯鲍姆: 我走出影院时心想,“我们刚刚见证了金棕榈得主。”那简直是颠覆性的。然后突然我看到奉俊昊带着团队离场,我瞬间失控,“天啊!”那感觉就像是披头士来了。第二天,我查了一下谁在负责他的公关,然后立马给他的美国经纪人打电话,开始猛攻——"我一定要成为他的公关代理!”

奉俊昊: 第一印象真的非常重要。我记得第一次见到玛拉时,我感受到了她的温柔与平和,她的笑容独具魅力,那一刻我就被她吸引了。我觉得我可以完全信任她,跟她倾诉我的一切。

布克斯鲍姆: 在那个夏天结束之前,我们就开始合作了。

首映礼后,团队要求崔 (Sharon Choi) 留守戛纳。

崔: 他们越来越多地接到英语媒体的采访请求,每天晚上他们都会说,“对不起,可以再多待一天吗?”后来他们直接说,“事实上你能不能一直待到最后?”于是我只好取消了预定的八人间青旅床位,继续留在戛纳。

奉俊昊作为少数被邀请参加戛纳电影节闭幕式的导演之一,暗示着他获得了由亚利桑德罗·冈萨雷斯·伊纳里图 (Alejandro González Iñárritu) 领导的评审团颁发的奖项。

奉俊昊: 那是我第一次参加戛纳的闭幕式。

崔: 当他们宣布《大西洋》获得评审团大奖时,我们在后台尖叫不止,因为只剩最后一项大奖尚未揭晓——金棕榈。

奉俊昊: 从那一刻起,我整个人仿佛踩在云上,那种飘然感持续了整整一天。

齐萨: 我心想,这绝对会成为电影宣传的绝佳素材。


2019 年 5 月,奉俊昊从戛纳电影节评审团主席 亚利桑德罗·冈萨雷斯·伊纳里图 手中接过金棕榈奖杯。

Stephane CARDINALE-CORBIS/CORBIS/GETTY IMAGES

金棕榈的加持让奎因确信,《寄生虫》的冲奥征途将无远弗届。

奉俊昊: 当汤姆说出"我们该放手一搏"时,我觉得这既不真实,也不切实际。

雅尔杜姆: 我至今还记得汤姆说,"这是部全能型影片,它注定要打破常规"。

奉俊昊: 我对冲奥机制完全陌生。我的上一部电影《母亲》虽由韩国选送、代表韩国竞逐奥斯卡最佳外语片,但根本没开展过系统公关。

崔: 他们只含糊告知,“秋季会有动作,所以多多留意。我们希望你能来洛杉矶支援"。

说服其他成员则需耗费更多唇舌。

奎因: 最让我愕然的是,连许多业内资深记者都断言,"看来奥斯卡最佳国际影片已经锁定了!"而我就想:"那其他类别呢?"


《寄生虫》剧照


生存还是毁灭


在夏季,Neon和CJ开始了密切的合作。

齐萨: 这是CJ首次真正参与一部奥斯卡级别影片的制作。他实质上充当了我们与所有主创人员之间的桥梁,尤其在项目初期。当时,奉俊昊导演已有美国经纪人和经理人,但团队其他成员在美国尚无代理合作方。

奎因: CJ为支持我们的总预算投入了100万美元的发行与宣传费用,这堪称慷慨之举。

奉俊昊: 李美敬 (Miky Lee,CJ副主席) 和CJ决定支持此次奥斯卡的角逐。而与Mara (Neon影业CEO) 的合作,就像严丝合缝的齿轮,我们共同打造了一场充满活力和真实感的冲奖行动。

布克斯鲍姆: Neon向奉俊昊承诺全力配合,奉俊昊也向Neon明确了所需的投入——这是一场双向奔赴的约定。


崔也将继续参与其中。

崔: 有一段时间我没有收到任何消息,我就想,“算了,应该没戏了。”但最后他们联系我说,“我们决定启动冲奖计划了。”

布克斯鲍姆: 奉俊昊能讲一些英语,比如我们可以在共进晚餐时直接交谈。但他非常坚决地说,“不,我还是需要一个翻译。”我有点担心,这会不会降低他的媒体亲和力?

奎因: 如果我们要求他"必须用英语参与整个学院奖竞选",那将犯下典型的殖民主义式错误。事实是,他的精神内核植根于韩国,因此理应使用母语表达。


从A到Z


奎因: 整个夏天我都倍感焦虑,不断自问,“我们究竟该如何在学院奖评选中杀出重围?”。恰在此时,我观看了艾拉·多伊奇曼 Ira Deutchman) 讲述唐·鲁戈夫与Cinema V发行公司的纪录片《寻找鲁格弗先生》。影片展现了这位纽约先驱级院线商兼发行人如何打造电影帝国——他扶持的影片、改变的职业生涯、解锁的观众审美。这让我顿悟——我们正在尝试的其实并不新鲜。科斯塔-加夫拉斯 Costa-Gavras) 的《焦点新闻》 (《Z》,1969) 早已走过这条路 (这部由鲁格弗发行的希腊语电影曾获1970年奥斯卡最佳影片提名) 。鲁格弗当年总在纽约单个影院独家首映影片,这启发了我们复制其策略,试图创造爆炸性单馆票房。该决策遭到普遍质疑,甚至有同行致电嘲讽:“汤姆,这根本行不通,你这是在自断财路。”但我回应——“我目之所及,超乎你们的想象。“


纽约电影放映商和发行商先驱唐·鲁格弗。

图片由 DOC NYC 提供


《寄生虫》于10月11日在纽约IFC中心首映,那周末的每一场放映都售罄。

齐萨: 电视新闻台都到那里去报道《寄生虫》首映周末的排队情况,你想想看,这太疯狂了!你能看到它正在焕发新生。

奎因: 我真的要感谢科斯塔-加夫拉斯 Costa-Gavras) 的《焦点新闻》 (《Z》,1969) 和唐纳德·鲁格弗 (Donald Rugoff) 。”

这部电影好评如潮。

奎因: 几乎整个夏天,我们在烂番茄上的评分是100%。


发行跳板


接下来是秋季的电影节:特柳赖德、多伦多和纽约。在这些电影节上,许多影片要么是刚完成,要么是最后一次被观众看到。

奉俊昊: 特柳赖德电影节真正打响了我们的冲奖第一枪。


齐萨: 我们甚至需要为韩国团队调配氧气瓶 (夸张)


奉俊昊: 我记得在人群里连熟人都认不出了——周遭实在太疯狂。

崔: 我刚拍完一部学生电影,穷得连能量棒都买不起。转眼却置身顶级电影节, 周围全是我以前和朋友们讨论过的电影大师,还跟他们 呼吸着同一片空气?看到这个行业丰富驳杂的一面可真是大开眼界。我强装镇定自若,实则内心早已尖叫沸腾。

齐萨: 在特柳赖德,首映场因戛纳口碑爆棚导致数百观众被拒之门外。

雅尔杜姆: 电话短信被狂轰滥炸,全都是“能帮我搞张票让我进去吗?!”

布克斯鲍姆 特柳赖德电影节执行总监Julie Huntsinger一开始把我们安排在一个极小的放映厅,她笃定,“相信我,这肯定会奏效”。果然口口相传之下,到电影节尾声时,连Palm厅 (主会场之一) 都已爆满。多伦多影展再现盛况——场外排队长龙绕街数周,这部影片彻底引爆了话题漩涡。


宋(左)和奉俊昊在 2019 年特柳赖德电影节《寄生虫》放映会上,站在售罄的标牌旁合影。奉俊昊告诉《好莱坞报道者》 :“特柳赖德电影节是冲奥征途的真正起点。”

图片来源:SUBJECT

秋季电影节落幕之际,那些决意孤注一掷的冲奖者便正式踏上征途。


奎因: 这项冲奖工程的工作量巨大,它会占据你的整个生活。我记得在特柳赖德与奉导对谈时说过,“希望您能遵从本心,抉择何为真正重要之事。”因为这需要全身心的投入。那一刻,他做出了那个践行到底的决定。


战役打响


有些人怀疑《寄生虫》能否与环球影业 (《1917》) 、索尼影业 (《好莱坞往事》) 、华纳兄弟 (《小丑》) 和Netflix (《爱尔兰人》) 这样的巨头竞争,尤其是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但身处战局的人们并不这么认为。

雅尔杜姆: 有时,人数少反而让事情变得更容易。大家情报共享,没有信息壁垒,核心作战室仅数人坐镇,但正是这些人在冲锋陷阵。

齐萨: 我们必须得精打细算,所以我们得对自己有清醒的认知,知道什么才能撬动整个局面。你不会看到《寄生虫》铺满50块大广告牌,但我们在关键期投放了数套以角色为导向的精美海报。说实话,开车穿梭在洛杉矶,目之所及是成千上万的广告牌。除非你有独特的创意能使你脱颖而出,否则在颁奖季你只不过是一粒炮灰。


他们的策略也很智慧。

雅尔杜姆: 很显然,由于《寄生虫》是韩国电影,所以它最初并不符合美国编剧工会 (WGA) 的签约项目资质。但我们向Neon影业提出: “如果可能,我们应该与编剧工会谈谈,让它成为合格项目。”你必须向编剧协会解释为什么在制作时它没有签约,并且还要补足所有合规条件 包括追溯遵守工会最低基础协议MBA条款的昂贵程序 。我们跟Neon强调,“这对冲奖至关重要,因为编剧工会奖的颁发节点恰好与其他奖项的发酵期重合。” 经过慎重的考量,Neon最终配合完成认证。后来影片斩获WGA奖时,我们深知这是战略布局的关键一役。

奎因: 我不愿明说,但这确实是一种战术博弈——我们早知昆汀不会参加编剧工会奖的角逐 (因为他从未加入过该工会) ,所以这正是我们抢占先机的赛点。”


他们在不常举办放映的地方举行了放映会。

雅尔杜姆: 我们把握住机会在洛杉矶韩国城安排放映,并在当地韩餐馆举办小型招待会。起初我还担心学院成员是否愿意驱车前往市中心,但他们确实来了。


他们一直拖到12月初才寄送DVD样片。 (当时仍是通过DVD邮寄给投票人)

齐萨: 我们觉得,“要尽可能创造机会让观众在大银幕上看到这部电影——将震撼效果最大化。”如果人们已经有了DVD,他们就不太可能来参加放映会。而且,如果你窝在家里看一部字幕版电影,难免分心走神,难道你会像在大银幕上看电影时那样沉浸其中吗?尤其是当剧情发生逆转时,全场观众同步惊呼,那感觉会一样吗?


《寄生虫》剧照


发布#BongHive


这场宣传活动的王牌是奉俊昊本人。时年50岁的奉俊昊对一切充满激情——他甚至登上《今夜秀》与吉米·法伦同台——并且表现得非常出色,成为了一个极具吸引力的宣传人物。

齐萨: 奉俊昊是韩国最伟大的导演之一,但在美国,他的知名度并不高。所以我们在宣传过程中,很多工作都是让观众和奥斯卡成员了解他。

布克斯鲍姆: 奉俊昊有一种独特的能力,可以与人建立连接,且总是带着谦逊,因此从不让人觉得他过于张扬。

崔: 他身上有种孩子般的天真幽默。他非常有趣,完全不在乎自己有多么才华横溢。


雅尔杜姆: 每次他去到哪里,总会带来一个新故事。当他在非裔美国人影评人协会的颁奖典礼上获奖时,他讲起 念电影学院时, 给斯派克·李 Spike Lee 《为所应为》 (1989) 自制字幕,当时压根没意识到片中有那么多粗口。结果放映时脏话连篇的字幕引得全场哄堂大笑。

崔一直陪在他身边。这个大个子男人的话从这个小个子女人的嘴里说出来,令人忍俊不禁。

奎因: 他们是整场宣传战中的最佳喜剧搭档。

崔: 第一次合作后,我就意识到奉俊昊和我非常合拍,坦白说,也没有什么比这更值得期待了。

雅尔杜姆: 莎朗是我们的秘密武器。她非常出色地捕捉到了奉俊昊的精神气质。我觉得这也是我们冲奥成功的一个重要原因。


奉俊昊在《今夜秀》一集中坐在莎朗·崔和吉米法伦之间。

Andrew LIPOVSKY/NBC/NBCU PHOTO BANK VIA GETTY IMAGES


在社交媒体上,奉俊昊的粉丝们开始自称#Bonghive,借鉴了碧昂丝粉丝的#Beyhive。可是奉俊昊对这一切深表怀疑。在2019年10月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当被问及对韩国电影从未获得奥斯卡提名的看法时,他直言不讳道,“奥斯卡不是国际电影节,它是非常本土化的。“

然而最终,Neon成功说服奉俊昊暂时搬到洛杉矶,迎接奥斯卡前的各种颁奖典礼、奥斯卡提名宣布和最终投票。

崔: 到了1月,热度已经这么大了,没人希望他离开洛杉矶。

齐萨: 大家都觉得,“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有第二次机会,所以我们得竭尽全力。”

奎因: 起初他住在萨特尔 (Sawtelle) 附近,后来搬到了圣莫尼卡 (Santa Monica)

齐萨: 他带着妻子一起过去,儿子也来探望了他。

崔: 我记得很有趣的是,他住在圣莫尼卡的一间公寓里。我原以为他会想住一个带游泳池的超大豪宅,享受好莱坞的生活。但他只想要一个简洁、熟悉、舒适的地方。他不喜欢阳光,所以洛杉矶对他来说是个“灾难”——但幸运的是,1月的天气大多是阴沉的。

奉俊昊: 我完全没有“找乐子”的天赋,就只是“闲逛”而已。我是个工作狂。在首尔的时候,我也不会出去“找乐子”。所以,在整个颁奖季,如果我有一些休息时间,我就会写剧本,想着下一部作品。我会去Amoeba唱片店,疯狂地找CD和DVD。那是我的天堂。


但整个颁奖季依然令他忙碌不已。

崔: 我们会去参加各种颁奖典礼和活动,我会看到许多好莱坞明星在角落里低声议论:“天啊,那是奉俊昊!就是那个拍了《寄生虫》的导演!”然后他们就会排队去见他。

布克斯鲍姆: 他真是太努力了。真是个拼命三郎。

崔: 我们总是一起坐车去参加这些活动。到最后,车里哈欠连天,大家都在打盹。


《寄生虫》剧照


斩获奖项


在1月5日的金球奖上,《寄生虫》作为一部非英语电影,未能参与角逐最佳影片奖 (该奖项分别授予了《1917》和《好莱坞往事》) ,但却赢得了最佳外语片奖。奉俊昊的获奖感言 (“一旦你跨越了那1英寸高的字幕障碍,你将会接触到更多令人惊叹的电影”) 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但这只是他在整个颁奖季中所做的众多令人难忘的获奖感言之一。

崔: 没有人会相信,他每次都是即兴发挥的。我一直希望他能提前给我一些素材,但每次参加典礼时我都大失所望。

奉俊昊: 当我走上舞台发表演讲时,我可能会先说一句话,这样借着莎朗翻译这句话的契机,我有时间思考接下来的内容。

1月13日,奥斯卡提名公布。电影《小丑》以11项提名领先,紧随其后的是《1917》、 《爱尔兰人》和《好莱坞往事》,每部电影获得10项提名。《寄生虫》获得了六项提名: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原创剧本、最佳国际影片、最佳剪辑和最佳美术设计。 (宣布提名的人中有一位是韩裔美国演员John Cho,他准确地念出了韩国名字。)

奉俊昊: 我不知道为什么,奥斯卡提名居然那么早,好像是五点。汤姆和CJ公司有个主意,要让大家聚在一起拍一个Reaction视频。所以,CJ公司和Neon的团队工作人员,包括《寄生虫》主演宋康昊和我们的制作人郭信爱都聚在了一起。我自己太害羞了,感觉提名的压力很大,所以我和妻子待在公寓里,用iPad观看了提名视频。结果发现,我们得到了比预期更多的提名,这真是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日子。

奎因: 我们都围坐在宋康昊周围,他手里拿着一杯咖啡,打扮得帅气依旧。转眼间众人已陷入狂喜。而令人惊讶的是,无论大家怎么激动,宋康昊始终没洒出一滴咖啡。

雅尔杜姆: 我对所有的提名感到非常兴奋,但也有些失望——因为我们未能成功争取到宋康昊的最佳男主角提名。

奎因: 我本来是想为宋康昊争取到他应得的提名,结果我们失败了。

奉俊昊: 我当时想,“是因为我们演员的表演是精彩的群像,所以没有办法把焦点集中到单个演员身上吗?”


演员宋康昊


在1月19日的美国演员工会奖 Screen Actors Guild Awards, USA 上,《寄生虫》与《爱尔兰人》《乔乔的异想世界》《好莱坞往事》一同获得最佳群戏提名,前者成为该奖项史上第二部入围的非英语片。当晚奉俊昊虽无个人奖项角逐资格,仍亲临现场力挺演员班底。而对莎朗·崔而言,这绝非可以松懈的夜晚。

崔: 每当奉俊昊导演无需我协助时,我就会和演员们配合,充当口译。

整晚,各提名剧组轮番登台推介影片片段。轮到《寄生虫》时——唯此一部——全场观众起立鼓掌。

齐萨: 那一刻,我们面面相觑,“我们该不会要赢了吧?!”

崔: 看到他们得到这种认可,真是百感交集,实在始料未及。


颁奖礼尾声,主持人尤金 (Eugene) 与丹·列维 (Dan Levy) 揭晓最佳群戏得主:《寄生虫》。全场沸腾,演员班底再获起立致敬,奉俊昊导演举起手机拍摄。关键在于,这个由美国人主导 (会员占91%) 、奉行大众审美与非排序投票制的演员工会,竟选择了《寄生虫》。历史经验表明,斩获演员工会最佳群戏未必稳拿奥斯卡最佳影片,但奥斯卡的爆冷问鼎者往往率先在此夺魁 (参见《莎翁情史》《撞车》《聚焦》) 。"

奉俊昊: 我一直在尖叫,完全疯掉了。

奎因: 那晚我的喜悦程度,与后来我们斩获最佳影片那夜如出一辙。对我来说,那是一个标志性的时刻——“我们可以做到!”

布克斯鲍姆: SAG奖改变了一切。突然间我们都意识到,“天啊,这是真的。”


《寄生虫》演员在 SAG 奖上获得最佳集体表演奖后合影。

Kevork DJANSEZIAN/GETTY IMAGES


奎因: 克里斯蒂娜开始说这样的话,“如果《寄生虫》都不行,那什么行?”,“如果现在不行,那什么时候才行?”对我来说非常有道理。所以我们大家都开始做给自己打气,这就成了我们的口号。

齐萨: 每次我想采取些超预算的行动,我都会跟汤姆说,“如果现在不行,那什么时候才行?只有这一次机会让非英语语言电影获得最佳影片。”所以这就是我推动所有事情时的动力。

奉俊昊: 那个庆功宴是我们整个冲奥过程中最疯狂的一件事。大家唱歌、跳舞、玩卡拉OK,真的是疯狂的夜晚。

齐萨: 当然,我们喝了大量的烧酒,干了好几轮,我致辞说:“《寄生虫》赢了!”然后汤姆接下话茬说:“我们一定会赢!”

1月27日的奥斯卡提名午餐会 (Oscar Nominees Luncheon) 进一步鼓舞了他们,在这次活动中,每个提名人都会被叫到看台上拍一张“班级合照”。

珍妮特·杨 (Janet Yang,奥斯卡学会理事,2019年至今/主席,2022年至今) 我记得特别清楚在提名午餐会上,当奉俊昊导演的名字被叫到时,大家给了他非常长时间的掌声。从这可以稍微看出某些电影的受欢迎程度。我记得当时想:“哇,人们真的很喜欢他。”


导演奉俊昊


然而,《寄生虫》并不是一开始就注定获胜的——《1917》在制片人、导演、摄影师、音效编辑等工会的奖项中赢得了最高奖项,并且在金球奖、评论选择奖和英国电影学会奖中表现强劲。

随着奥斯卡的临近,奉俊昊已经感到非常疲惫,而崔也生病了。

崔: 我1月大部分时间都在生病。甚至在金球奖典礼上,我都在后台咳嗽,确保在上台前把鼻涕擦干净。到了奥斯卡前夕,人们开始担心我会在典礼上出现问题,所以任何不太重要的活动,我都不会出席,尽量待在酒店休息。记得有一晚有个派对什么的,我没去,后来听说大家还挺想我去的,这让我有点小欣喜。

终于到了那一天。

崔: 我只有一套西装——一件希尔瑞 (Theory) 的夹克和裤子——就是那套我一直穿着的。但Neon想让我在奥斯卡上穿得更正式一点,所以他们安排了一个造型师,我就穿了那套看起来和我最适配的。不过我总是希望自己看起来低调一些,我并不想引人注意。


盛大之夜


第92届奥斯卡奖于2月9日举行,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早。那是一个雨天,《寄生虫》团队乘坐一辆小巴车前往现场。

崔: 我那时非常紧张。如果我上台领奖,那就意味着《寄生虫》获奖了,这对于韩国电影和韩国来说都是历史性的时刻,将会永远被铭记。而且这一切会永远保存在互联网上吗?我感到很大的压力,要确保自己在台上表现得好。也有一个讨论,是否像我这样并非获奖者的人能上台领奖。但《寄生虫》的团队说:“如果有人阻止你,就把他们推开。无论如何,确保你能上台。”所以我当时有点担心有人会试图阻止我。


一行人走上了红毯


《寄生虫》团队成员包括宋康昊 / 李善均 / 曹汝贞 / 崔宇植 / 朴素丹 / 李姃垠 / 张慧珍 / 郑知晓 / 朴明勋 / 朴叙俊 / 朴根禄 / 郑贤俊 / 朴孝新 / 安德烈亚斯·弗龙克 登上 2020 年奥斯卡颁奖典礼的红地毯。

然后,在好莱坞杜比剧院里,他们兴奋地一起合影留念,然后各自落座。

奉俊昊: 我记得我坐在靠过道的位置,旁边是宋康昊,接着是李美敬。至于我的心情嘛,我只觉得,“我已经尽力了,做到了最好的自己,毫无遗憾。接下来,我终于可以回家和我的小狗 (Junnie) 团聚了。”

齐萨: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奥斯卡现场。你进到那个房间,就像进入了多年来在电视上看到的地方。我坐在一些Neon的同事附近,旁边还有导演奉俊昊的妻子和儿子。

崔: 我坐在后排,旁边是受到提名的美术设计师李河俊 (Lee Ha-jun) ,我们没怎么说话,因为我们俩都特别紧张。

大家普遍预计《寄生虫》会赢得最佳国际影片奖,但在这之前,要先揭晓最佳原创剧本奖,奉俊昊和共同编剧韩进元将与昆汀·塔伦蒂诺竞争。黛安·基顿 (Diane Keaton) 和基努·里维斯 (Keanu Reeves) 宣布了获奖者:《寄生虫》。奉俊昊在领奖时说道:“我们创作从不是为国家代言,但这是韩国捧回的首座奥斯卡!”

崔: 奉导从不提前准备获奖感言——唯有一次破例,是为国际影片奖拟了致辞,但他甚至没有机会使用那个准备好的致辞。当他以韩语发言时,并不会逐句复刻我的英文版本,而是逐个念出《寄生虫》团队的韩语姓名。台下观众听不懂,因为他们不会韩语。我们本来已经计划好这场隐形的致敬,但他却率先拿到了最佳原创剧本奖,也就没机会用了。

奉俊昊在韩进元发言时的反应迅速被做成了GIF动图——他转身看着自己新获得的奥斯卡奖,忍不住笑了出来。但那份笑容很快转为紧张,因为《寄生虫》接下来失去了两个提名奖项——最佳美术设计和最佳剪辑。接下来是最佳国际影片,由佩内洛普·克鲁兹 (Penélope Cruz) 宣布颁奖,佩内洛普是《寄生虫》的竞争影片之一的演员。最终,《寄生虫》赢得了这个奖项。

卡拉斯泽斯基: 奉俊昊其实说过,“这是该奖项首次以这个名字颁发。”

随着颁奖典礼接近尾声,斯派克·李登上了舞台,准备颁发最佳导演奖。


斯派克·李颁发最佳导演奖 凯文·温特/盖蒂图片社


奉俊昊: 萨姆·门德斯 Sam Mendes 在所有其他颁奖典礼上都大获全胜,所以我当时认为最佳导演奖肯定是他的——电影《1917》的实力是如此强劲。如果不是萨姆,那就是昆汀。那时我脑海里是这么想的。当斯派克说出我的名字时,我完全没有防备。通常他们会说:“奖项颁给……”然后才是名字。但他跳过了那部分,直接说:“奉俊昊!”

崔: 在其他奖项的颁奖中,我都会站起来,等着走上舞台。而在最佳导演奖时,我却坐在座位上。我猜我是真的没有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因为萨姆·门德斯整个颁奖季都在获奖。所以我完全没有准备好,当听到我的名字时,我穿着高跟鞋冲了出去。

奎因: 我去洗手间了,结果回来进不去了。斯派克·李出现在大屏幕上,我听不到他说什么,但我能从他的口型看出来,他在说“奉俊昊!”我当时就喊:“你得让我进去!我要进去!”然后他们放我进去了。

齐萨: 奉俊昊的妻子在哭,他的儿子也在哭,大家都太激动了。


导演奉俊昊


奉俊昊成为了第二位获此殊荣的亚裔导演 (李安曾两次获奖) 。他的致辞堪称史上最优雅之一,他满怀敬意和感激之情地赞扬了其他提名者,包括马丁·斯科塞斯。在奉俊昊发言时,斯科塞斯还得到了全场起立掌声的致敬。

崔: 那次致辞真是无比优雅。站在舞台上,我能感受到那种温暖的氛围。

布克斯鲍姆: 甚至萨姆·门德斯看起来也很高兴。

接下来是致敬逝世影人环节的纪实视频和最佳男演员、最佳女演员的颁奖,之后,银幕传奇简·方达 (Jane Fonda) 走上舞台准备颁发最佳影片奖。

丽奈特·豪厄尔·泰勒 (Lynette Howell Taylor, 第92届奥斯卡联合制片人) 我们知道她会带来最佳影片所需的庄重感。

简·方达: 我知道自己心里觉得应该获奖的是《寄生虫》。这部韩国电影非同凡响,完全不同于我曾见过的任何电影。但我知道它不会获奖,因为它是外语片。

崔: 我有点想《1917》会赢,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总觉得“今晚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美术设计师和我都在心里默默地说:“哦天哪,天哪,天哪。”

奎因: 我心想,“就是现在了。确保听清楚她说的,不要急着跳起来。”

齐萨: 她打开了信封,在说话之前我就知道——“她要说《寄生虫》。”你可以看得出她很开心。


简·方达 (Jane Fonda) 颁发最佳影片奖

CRAIG SJODIN/GETTY IMAGES


方达: 当我站在那里打开信封时,我的下巴没有掉下来,因为本能地我知道自己正在被摄像头拍摄,但我简直不敢相信。既惊讶又激动,这令我几乎什么也说不出来,时间仿佛又溜走了几分钟。

当方达说出“寄生虫”时,颁奖大厅全体起立。即使是被击败的竞争者们也看起来非常高兴。

方达: 我只记得掌声如雷,显然我不是唯一一个惊讶和开心的人。

斯蒂芬妮·阿兰 (Stephanie Allain, 第92届奥斯卡联合制片人) 我和丽奈特对视了一眼,说:“天哪”,因为我们知道这有多么重要。

奉俊昊: 当简·方达喊出“寄生虫”时,人们简直失控了,开始尖叫,而这反而让我感到更加冷静。

奎因: 我跳了起来,简直欣喜若狂,简直不敢相信。

杨: 我坐在奉俊昊和李美敬后面几排的位置,我忍不住尖叫。


观众对《寄生虫》的胜利反应热烈。

理查德·哈博 – HANDOUT/AMPAS/GETTY IMAGES


崔: 我当时完全不知所措,居然还带着包包走上了舞台,紧接着我把包丢到了某个演员旁边。我完全处于震惊状态,以至于在所有的翻译中,我做得最差——我的翻译把人们的发言都剪掉了一半。而且因为舞台前有个巨大的计时器,提醒着你不要超时,还有很多人想发言呢,我只是想确保我的部分尽可能短。只记得因为震惊,我甚至很难呼吸。

奉俊昊: 当然,这已经是我第四次上台了,所以我没有什么话要说。我得确保制片人和制片公司有足够的时间发表讲话。

但是当李美敬 (Miky Lee) ——韩国电影的“教母”——走向麦克风时,灯光开始变暗,麦克风也缓缓下降。然后,前排的汤姆·汉克斯、玛格特·罗比、查理兹·塞隆等人开始大声抗议:“抬起来!抬起来!抬起来!”

阿兰: 据我们所知,“我们不能超过某个时间限制,否则收视率会下降。”

豪厄尔·泰勒: 格伦 (颁奖典礼电视转播导演) 在耳机里质问我们:“丽奈特,斯蒂芬妮,你们想怎么办?”我的手机响个不停,网络高管们在发信息说:“快点,结束了。”我们必须在一瞬间做出决定,我们对视一眼,心里想:“绝对不行。”李美敬 (Miky Lee) 为韩国电影做了那么多,这是她的时刻。我们当时想:“也许我们以后再也不会被邀请做这个了,但现在我们已经决定”,我们对格伦说:“调亮灯光。”


执行制片人李美敬(麦克风前)和《寄生虫》的其他合作者在电影荣获 2020 年奥斯卡最佳影片奖后登上舞台。当晚,关键团队成员莎朗·崔(双手紧握在胸前)担任该活动的翻译,这让她大放异彩。







请到「今天看啥」查看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