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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望着,盼望着,春天来了......

凤凰读书  · 公众号  · 读书  · 2017-02-27 09:17

正文

天气渐渐变得暖和了,正是出门踏青的好时节。

读一些写不同城市的春天的随笔吧:北京、伦敦、纽约、京都......☁️



     北京

北平的春天


北平的春天似乎已经开始了,虽然我还不大觉得。立春已过了十天,现在是六九六十三的起头了,布袖摊在两肩,穷人该有欣欣向荣之意。光绪甲辰即一九〇四年小除那时我在江南水师学堂曾作一诗云:


“一年倏就除,风物何凄紧。百岁良悠悠,向日催人尽。既不为大椿,便应如朝菌。一死息群生,何处问灵蠢。”


但是第二天除夕我又做了这样一首云:


“东风三月烟花好,凉意千山云树幽,冬最无情今归去,明朝又得及春游,”


这诗是一样的不成东西,不过可以表示我总是很爱春天的。春天有什么好呢,要讲他的力量及其道德的意义,最好去查盲诗人爱罗先河的抒情诗的演说,那篇世界语原稿是由我笔录,译本也是我写的,所以约略都还记得,但是这里誊录自然也更可不必了。春天的是官能的美,是要去直接领略的,关门歌颂一无是处,所以这里抽象的话暂且割爱。


且说我自己的关于春的经验,都是与游有相关的。古人虽说以鸟鸣春,但我觉得还是在别方面更感到春的印象,即是水与花木。迂阔的说一句,或者这正是活物的根本的缘故罢。小时候,在春天总有些出游的机会,扫墓与香市是主要的两件事,而通行只有水路,所在又多是山上野外,那么这水与花木自然就不会缺少的。


香市是公众的行事,禹庙南镇香炉峰为其代表。扫墓是私家的,会稽的乌石头调马场等地方至今在我的记忆中还是一种代表的春景。庚子年三月十六日的日记云:


“晨坐船出东郭门,挽纤行十里,至绕门山,今称东湖,为陶心云先生所创修,堤计长二百丈,皆植千叶桃垂柳及女贞子各树,游人颇多。又三十里至富盛埠,乘兜桥过市行三里许,越岭,约千余级。山中映山红牛郎花甚多,又有蕉藤数株,着花蔚蓝色,状如豆花,结实即刀豆也,可入药。路皆竹林,竹吻之出土者粗于碗口而长仅二三寸,颇为可观。忽闻有声如鸡鸣,阁阁然,山谷皆响,问之轿夫,云系雉鸡叫也。又二里许过一溪,阔数丈,水没及肝,界者乱流而渡,水中圆石颗颗,大如鹅卵,整洁可喜。行一二里至墓所,松柏夹道,颇称闳壮。方祭时,小雨籁籁落衣袂间,幸即晴雾。下山午餐,下午开船。将进城门,忽天色如墨,雷电并作,大雨倾注,至家不息。”


旧事重提,本来没有多大意思,这里只是举个例子,说明我春游的观念而已。我们本是水乡的居民,平常对于水不觉得怎么新奇,要去临流赏玩一番,可是生平与水太相习了,自有一种情分,仿佛觉得生活的美与悦乐之背景里都有水在,由水而生的草木次之,禽虫又次之。我非不喜禽虫,但它总离不了草木,不但是吃食,也实是必要的寄托,盖即使以鸟鸣春,这鸣也得在枝头或草原上才好,若是雕笼金锁,无论怎样的鸣得起劲,总使人听了索然兴尽也。


话休烦絮。到底北京的春天怎么样了呢,老实说,我住在北京和北平已将二十年,不可谓不久矣,对于春游却并无什么经验。妙峰山虽热闹,尚无暇瞻仰,清明郊游只有野哭可听耳。北平缺少水气,使春光减了成色,而气候变化稍剧,春天似不曾独立存在,如不算他是夏的头,亦不妨称为冬的尾,总之风和日暖让我们着了单抬可以随意倘佯的时候是极少,刚觉得不冷就要热了起来了。不过这春的季候自然还是有的。第一,冬之后明明是春,且不说节气上的立春也已过了。第二,生物的发生当然是春的证据,牛山和尚诗云,春叫猫儿猫叫春,是也。人在春天却只是懒散,雅人称曰春困,这似乎是别一种表示。所以北平到底还是有他的春天,不过太慌张一点了,又欠腴润一点,叫人有时来不及尝他的味儿,有时尝了觉得稍枯燥了,虽然名字还叫作春天,但是实在就把他当作冬的尾,要不然便是夏的头,反正这两者在表面上虽差得远,实际上对于不大承认他是春天原是一样的。我倒还是爱北平的冬天。春天总是故乡的有意思,虽然这是三四十年前的事,现在怎么样我不知道。至于冬天,就是三四十年前的故乡的冬天我也不喜欢:那些手脚生冻瘃,半夜里醒过来像是悬空挂着似的上下四旁都是冷气的感觉,很不好受,在北平的纸糊过的屋子里就不会有的。在屋里不苦寒,冬天便有一种好处,可以让人家作事:手不僵冻,不必炙砚呵笔,于我们写文章的人大有利益。北平虽几乎没有春天,我并无什么不满意,盖吾以冬读代春游之乐久矣。

  甘五年二月十四日。

  选自周作人《风雨谈》,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2012年



   伦敦

伦敦的春


至今我只经历了35个春天。头十个,不知不觉过去了;接下来十个,我还不懂得享受,也过去了;再来的十个,只带给我无尽感伤,因为我给工作压得喘不过气,根本没时间好好品味;最后的五个,我来到这世界一个不同的角落,怀抱着完全不同的心情,开始体验春天。到处都有春天,春天来的时候,每个人都有截然全新的感受。说来有趣,春天一到,世界就变了。不只事物的形貌颜色,连感觉和想法也会变。襁褓中的婴儿,只能坐在推车里,张眼望着四周黄黄、绿绿、红红的颜色,朝着小花圃里的小鸟、猫咪微微发笑。少年时,我们喜欢在原野上狂奔,放足千里,或摘下开满小花的枝子,或抓小鸟、放风筝、划船,或在草地上打滚嬉戏。成年后,我们希望春天里有个爱人,一起散步,轻声赞赏小小的番红花或樱草花,凝视对方,并在青草地上不期然地四目相交。随着年龄增长,心境放宽,我们或面带微笑,或轻声浅笑,在阳光里踱步,回想过去同样季节里做过的事情。也许想到,春光有限,于是,更加珍惜起了眼前的时光。


我真的说不出来,伦敦的春天哪一天开始,哪一天结束。伦敦一向带点阴郁,带点寒气,可每回只要春天一来,虽然依旧寒冷,树木总会在几天之内进成一片青绿。我必须警告从没到过伦敦的外国人,千万别看到绿草地就以为春天来了。但说来也怪,伦敦的草地却终年常青,为此,英国人一向引以为荣。反观中国,春天没到,草地决不可能转绿。


大约3月初,春天就会向伦敦报到。在它莅临的前夕,人们会感受到一丝丝暖意。即使不带任何迹象,我也感觉得到春天来了。我没有任何超自然的感应力,只是常常让卧室窗前栗子树上清晰柔美的鸟鸣声给吵醒。当然,小鸟是最先知道春天已至的。我们多少都听过鸟鸣,欣赏鸟鸣的最佳时机,是一大清早躺在床上的时候。那时节,万籁俱寂,刚刚酣睡了一觉的我们还心满意足,迷迷糊糊。一醒来就起床,是件不舒服的事。最好先花点时间,听听悦耳的鸟鸣。清晨时分,人们开始活动前,它们放声优美地唱着。过了早上7点,相悖于某个杰出剧作家所说的,它们其实就不情愿再继续唱下去了。白天时,除非在森林里,否则还真不容易听到它们尽情欢唱。鸟鸣让我陶醉,我也养成习惯,一早醒来就倾听它们的叫声。我常常想,我要是个音乐家就好了。那时,我必将那些美妙音符组成一篇美丽乐章。我曾有过一次有趣经历,在观赏奥林匹亚的伯特伦-米尔马戏团时,聆听夜莺先生、夫人之间的对话。其实,夜莺先生和夫人是两位尝试以鸟语说话的年轻俊秀绅士。观众全部听得兴味盎然,没人提出异议,毕竟,当时没有夜莺在场担任评判。


躺在床上聆听鸟鸣之后,有时我会一跃而起,赶到距离住处不远的汉普斯特德林区(HampsteadHeath)。在那儿,鸟鸣更热烈了。中国人称此为“访春”,我们往往在树木冒出嫩芽前出门寻访。虽然前后只尝试了几次,但我非常乐在其中。四时嬗递时,我可以在汉普斯特德林区找到各种迹象,只要继续待在这儿,我就不会离开这一带。林区里,北风也许仍寒凉彻骨,树木也恍若冬至般黑压压地立在那儿,但在我信步游荡、聆听鸟鸣时,却会不期然忽然在草地上,见到一两个非常小、黄颜色的番红花苞或水仙花苞。这时我会跳起来,对着自己说,“我找到春天了!”我写过一首短诗,名为“汉普斯特德林区的清晨”:


晨起闻鸟喧,啾啾鸣得意。


远树渐生烟,潆漾绿无地。


爱尔群鸟声,风景添幽媚。


在繁忙的伦敦街头,根本感觉不到春天到来,因为所有建筑都紧紧挤在一起,连商店店员招呼顾客的用语也永远千篇一律。他们也许会使用一些和气候有关的字眼,诸如“天气不错”或“暖了起来”,但决不会提到“春天”这两个字。除非你上了裁缝店。我常常想,春天总是先到牛津街和皮卡迪利圆环广场(PiccadillyCircus)报到后,才莅临其他街道,毕竟,女士的服饰已经成了风向标。反观皇家证券中心和恩光教堂街(GracechurchStreet),总是最晚感受春天讯息,到底,那儿来往的全都是男士,而非打扮得光鲜亮丽的淑女。或许,春天永远都不会光临勒克斯利街(LocksleyStreet)和潘尼非德区(Pennyfields)。牛津街上,还有个景象告诉人们,春天来了,那就是塞尔弗里奇百货(Selfridge’s)的橱窗装饰。至于皮卡迪利圆环广场,则有赖斯旺与埃德加百货(swan and Edgar’s)的橱窗了。我总觉得,只要来回在塞尔弗里奇百货的橱窗前走一遭,必能轻易知道,当时伦敦处于哪个季节。不过,想要寻找春天,最好还是去伦敦的公园,在那儿,树枝顶端高高挂着的,正是春天的印记。容我在此引用《观察家报》(observer)上一篇文章的段落:


"春天总是断断续续地来。几天前,我们还在刺骨东北风带来的雨雪中颤抖。过去两三天,我们却真切享受到了春天……春天乍临,冬天仍流连不去,有时短暂,但总是鲜明,3月就是这么有趣……每过一天阳光就暖和一些,湿地上蒸腾起一层雾气,樱草花也更加明丽……麦鸟已开始鸣唱,黄色鸽也不例外。不让鸟儿专美于前,许多植物都提早在当令之前发了芽……小小淡红色的花苞,一点珊瑚般的硬皮,增厚了凌乱的纠黑枝子,装点了黑刺李。榆树已经到了即将转绿的深紫阶段,松柏的针叶也出现了最幼嫩的绿色……各种鸟雀各有所求地呜唱着——榭鸟、画眉、乌鸫,而田鸫和红翼鸟想的只是它们北方的家。苍头燕雀立在山楂树上,一成不变的啾啾叫声也转成了响亮的夏季鸣唱。几天前想要舒舒服服躺在布满常春藤的温暖河畔,嗅着樱草花和紫罗兰的香味,听着远远近近一波波沉静的鸟鸣,似乎还是遥不可及的梦想。可如今,我却办到了……"


节选自蒋彝伦敦画记》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



     纽约

春天的报告


大黄的梗茎呈红色,芦笋破土而出。豌豆和土豆已经收获完毕,但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往地里播种也没多大用处。麻鸦在池塘呆了一天,绕池岸踟蹰,像个缩肩拱背的街头小贩。从佛蒙特州寄来一个邮包,里面装了鹅蛋,我的鹅去年秋天给狐狸叼走了。我拿上包裹走入谷仓,坐下来拆取鹅蛋。它们从盒子里取出时完好无损,每一个都用从《新英格兰家居》杂志撕下的纸页包裹好。它们散落在我周围的地上,看上去好像我一直在忙了抱窝。除了我之外,怕没人肯在这里孵小鹅,我又必须返回纽约,因此,我从新罕布什尔州一个人那里订购了三只美洲家鸭,希望能诱导哪只鸭子帮我孵出图卢兹小鹅来。(我生活的主题就是,面对复杂,保持欢喜。)养鸭场的场主回复我的订货时写道,美洲家鸭的交货可能会拖延几日,因为他“难以摆脱对森林大火的恐惧”。从信上看,我不知道他是害怕驾车去邮局,还是为把鸭子装进板条箱而忧心忡忡。白天,金翅雀组成黄色编队飞掠而下,夜晚,青蛙乐此不疲地吵闹。我们打开了谷仓阁楼的窗子,燕子已经在筑巢,但春天里,燕泥往往很难寻觅。一天下午,我看见妻子跪在北边她栽种多年生植物的花坛边上,试图清理缠绕在珊瑚花上的白蓍草。“要是我还有力气,”她恨恨地说,“我会把这些烂草一根根都从花坛中除掉。”她是个舒适惯了的女人,一切又都是靠她自己艰苦奋斗得来,这突然出现的虚弱,乃至她无法从园艺中得到快乐,都让我心悸。她的困境和沮丧打动了我,我去谷仓取来修剪机,我们在薄暮中,度过了美好而安宁的一小时,剪除白蓍草,保全下珊瑚花。从来很难说清,经历乡下一段短暂的欢阗后,重返城市,有哪些印象会保留下来。今天早上我发现,呈现在我脑海里的最生动的记忆,是小孙子和他给阳光晒黑的妹妹闲荡后回到厨房的门前,手中是牧场留给他们的纪念——她满面微笑,拿几枝紫罗兰,他表情严肃,郑重其事地攥紧一把蒲公英。孩子们把春天严实地留在他们棕色的小拳头里,而成年人对春天将信将疑,他们把它留在心里。


节选自[美] E. B. 怀特著《这就是纽约》,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年



    京都

桃花女儿节

  

寺泽太太打电话来,邀我去她家参加一年一度的“雛祭”(hinamatsuri)聚会。


三月三日,是日本的“女儿节”,有女孩儿的人家都欢喜庆祝。我没有女儿,这个热闹倒是爱去凑的。


上午太阳刚暖,我的车已顺着田间小路迂回,看四下春光流动,心情轻松,只觉得轮胎都转得带韵律感。路旁小布告栏和电线杆上,贴了许多卖“雒人形”(hina-ningyo)的红色广告,一小块一小块的艳红,快速跳跃又消逝在新绿背景中。


“雒”和“人形”在日文里,都指玩偶和娃娃。它们的故事,可追溯到千年前的平安时代,据说是来自中国的习俗:三月初,天地间有邪气侵袭,人们纷纷用纸扎的人偶,代替自己受灾,将它们放入河海之中,让厄运随水流逝。


到了十七世纪江户年间,日本皇宫的宫女闲来无事,竟用华丽布料、精巧手工,缝制出可爱的布偶来代替纸娃娃,渐渐装饰祈福的功用,高过了辟邪祛灾。


后来布偶人数增多,阵容愈来愈浩大。完整的一套布偶包括:天皇、皇后、宫女三人、宫廷乐师五人、随臣两人、仕丁(侍从)三人,一层层排列在衬了红绒布的阶梯式大台子——“雒埴”(hian-dan)上。


家里添了女婴,做父母的会准备好雏坛,在女婴产后的第一个三月三日以前陈列出来,目的在为女儿祝祷,盼她长大后美丽幸福、无灾长寿。最好还能像布偶皇后一样,嫁个好丈夫,高高在上,坐享荣华。


过了三月三日,妈妈们又得马上将整台布偶收存妥当、耽搁不得,因为据说如果收晚了,女儿就嫁得迟,甚至一辈子嫁不掉。如此年年近三月,就看有女儿的人家,架高台、排布偶,搬进搬出忙,一直忙到女儿出嫁,布偶成了嫁妆一起过门,老妈妈才能松一口气。而这些经过细心保存的布偶,常因代代承袭,成为传家宝物,身价非凡。


寺泽家的庭院中,到处是修剪整齐、含苞待放的春花。新扫的石径引客人玄关,隔着纸门,听内屋里嘻嘻哈哈正热闹。拉开门,赫然见一座鲜红的雏坛,巨无霸似的占着客厅中央的墙面。一群太太们聚在台前,七嘴八舌称赞着这台子的排场大。讲到高兴处,有人得意扬扬地宣告,她家的布偶也不差,是江户时代传下来的古董,一时艳羡的赞叹声不绝。


我好奇地点算,上下共七层十五个布偶,个个脸部描绘细致,穿着七彩绸缎的古式和服,手里各拿着不同的东西,好玩得很。身旁的日本太太们看我有兴趣,便热心地为我解说起来。


最上层是个金色大屏风,左右各立一盏白纱灯笼,前面端坐着执笏的天皇、捧扇的皇后。天皇戴着高耸黑冠,佩了把亮晃晃宝刀,一脸严肃,即使是布做的,也要摆个君临天下的谱儿。皇后头发上顶着一座花样繁复、和她上身等高的珠翠金饰,白面团团,很是尊贵富态。


往下看,第六层是三名宫女,捧着大大小小的酒壶杯盘。第五层有五名宫廷乐师,有的击太鼓,有的拍大鼓、小鼓,还有人吹笛、唱歌谣,手上的乐器甚是精致,该有的鼓棒、鼓架,连笛孔都一个儿不少。


第四层两名随臣一老一少,老的白胡子盖胸,很像京戏里的老忠臣。两个都一手执弓,一手持箭,背上背负着插满羽箭的箭囊,腰际挂刀,全副武装,随时待命。


第三层是三名侍从,拿着出巡时用的伞盖等物。同一层上,还有两桌御膳,桌上小碗小盘,里头装着看来漂亮好吃的红绿饭菜。


第二层和第一层上没有布偶,全是生活所需之物,具体而微:衣柜、镜台、针箱、火钳、茶具、烟草盆、砚箱、棋盘……每件迷你用具都可开合转动,一如真物。烟草盆里有烟管,棋盘上有棋子,镜台抽屉里放了梳子、粉盒,砚箱中有砚墨毛笔。


最底的那层,左栽一棵樱花,右种一株橘树,庭园中问停着顶轿子,还有辆带着马的马车!一张布偶台就是一座小皇宫,天皇与皇后的食、衣、住、行、育、乐全打点齐了,这个日本家家酒确实好玩。


在解说的过程中,众日本太太也有不甚明白或意见不合的时候,寺泽太太闻声前来,拿出一本讲雏坛的专书为准。原来这些小布偶身上的穿戴、衣冠绳饰,何手执何物,何人置何处等等细节,都有定规,每年摆台前还得念念书才不会出错,真难为这些日本妈妈了。


过女儿节,费周章的不只是布偶台子,在我们研究小人儿的时候,寺泽太太不断进出厨房,张罗出来满桌“雛祭”的应景美食。三月桃花盛开,所以这个节日也被称为“桃花节”。寺泽太太做事向来讲究,在桌上优雅地插了一盆带花的桃枝。花底下,斟好如中国酒酿般的“白酒” (shirozake)和菱形红、白、绿三层的甜点“菱饼”(hishimochi)。还有用春季时菜做成酸溜溜、香喷喷的五目寿司饭——朱红漆盘里,散织着粉红、嫩黄、翠绿……看着叫人直咽口水,却不敢乱下筷子,怕坏了图画。


就在我起身拿照相机的时候,席间又一阵骚动,寺泽太太端出一盘“人偶菜”——秀色可观,更可餐。


他们本是平凡的粽形饭团,披上薄薄黄色蛋饼做的罩袍,男的穿绿黄瓜衣,女的着红萝卜裙,加上鹌鹑蛋为头,海苔丝做发,黑芝麻点了眼睛,红辣椒尖儿镶个嘴唇……就变得如此人模人样。我的盘子里被派了一对男女,亲爱地并排坐着。寺泽太太鞠躬请大家开动,我满心可惜,但也得随着大伙儿,摘下小人头,嘎巴嘎巴吃起来。


我想起设计家朋友青子,是位生于乡间富家的独生女。自小妈妈为她布置华丽的雏坛,年年建筑日本女人的幸福景象。但她成人后,思想行动前卫,求学做事独立自主,一人住在东京的公寓里,每天在高科技、新时尚的环境中忙碌,工作头衔及责任都不小,假期常去世界各地旅游,英文朗朗上口,见多识广。


青子安于没有橘树马车侍从,以及婚姻束缚的单身生活,但偶尔也换上质样高雅的和服应酬,暂露顺服与爱娇的女人味。年纪大到家里不敢再帮她摆雏坛,老妈妈暗叹不知是哪里没注意到,女儿怎么迟迟不嫁人?雏坛收藏起来,没人敢碰。


如青子般的日本新女性,近年在大都会里愈见增加。我对她们背离传统的思想好奇,一日问青子,如果她有女儿,还为不为女儿摆雏坛?


“当然摆!选最漂亮的摆!”


寺泽太太在桌对面坐下,隔着桃花看她,酡红的脸上难掩兴奋得意。诸事按部就班,中规中矩,她仍忙碌地这里添菜,那儿加茶,无暇注意身后,她那读幼稚园的小女儿,毫无布偶皇后的娴静模样,正跨骑在沙发背上掷镖斗剑,把一群小男客打得抱头鼠窜。


阳光透窗洒在桌上,亮晃晃,暖洋洋。空气里溢着新剥的蛋香,笑谈声和谐愉快。我嚼着人偶的衫裙,一边想——好一个日本妈妈的女儿节。


选自张燕淳著,《日本四季》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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