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人生的最后几分钟,像极了马尔克斯《百年孤独》里那个魔幻的开头——
多年之后,面对天上盘旋的直升机,汉东省公安厅厅长祁同伟将会回想起,那个在孤鹰岭的崇山峻岭间孤身与毒贩周旋,身中三枪的自己。
就像每一个刚刚加入少年先锋队的少先队员一样,祁同伟的三观一开始是积极的、向上的。他希望通过世俗认可的、正当的方式来完成阶层的跨越。这种方式叫做“知识”。
于是他考进了汉东大学的法学院,成为了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学生会的主席。那时的他还坚信,只要肯付出,就一定有回报。
然而,讽刺的是,仅仅是因为拒绝了梁璐的追求,这位坚信“知识可以改变命运”的毕业生就被分配到了一眼望不到希望的偏远山区司法所。
人是环境的产物,求职择业的环境告诉祁同伟的是,尽管你是汉东大学法学院的毕业生,是学生会主席,尽管你俊朗飘逸,才华横溢,在权力面前,你都只能匍匐在地,虔诚地亲吻权力的脚跟。
而身中三枪,立下大功也无法调动工作,更是熄灭了他最后的一丝幻想。于是他跟高育良推心置腹地说:“英雄在权力面前是拗不过的,英雄在权力面前只是工具”。
在这一次又一次的洗礼过后,祁同伟的眼里终于只剩下了极强的、变态的权力崇拜欲。对权力的尊崇和信仰将如跗骨之蛆,伴随他的一生。他大概不再会向其他东西低头,除了权力。
电视剧的前几集,祁同伟反复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叫做“我太想进步了!”也正是因为这个“想进步”,他甘冒大不讳,先跪梁璐,后跪赵立春家的祖坟。事实上,祁同伟跪的并不是这两个人,而是他们背后的权力,和权力隐含的规则。
他为什么这么想进步?
因为他知道,只有“进步”所带来的权力,才能够让他在这个世界中站牢站稳。只有跪下去,才有希望站起来。
祁同伟反复念叨的一个故事叫做《天局》——主人公混沌是一个棋痴,在走向邻村找人对弈的道路中,迷失在了风雪漫天的山谷里。他搬来石头取暖,却在不知不觉中用石头摆出了天局,也陷进了天局。在最后的劫争中,混沌跳入棋盘化作棋子,“胜天半子”。
他爱读这本书的原因是,他把自己当成了混沌。在搬来权力取暖的过程中,他也被权力所塑造的天局所左右。最后终于义无反顾地跳入这个权力的棋局。哪怕是被权力反过来吞噬,他也要胜天半子。
电视剧里,编剧借侯亮平的口,用夫妻谈话的方式宣扬正能量:“我这位老学长呀,即使不走那条路,也能有很好的发展。”
然而扪心自问,不走那条路的祁同伟,真的还可能有很好的发展吗?祁同伟的判断是正确的,在那个偏远的司法所,他一眼就看到了三十年后的自己。所以,这一场本来用来矫正三观的戏,得到最多的评价是“居高临下”和“站着说话不腰疼”。
事实上侯亮平夫妇的设定之所以不讨喜,是因为手握权力的他们,轻描淡写地把一个可以决定别人一生的恣意称为了“小小的权力任性”。
这就是这部剧在对待权力的问题上最大的分裂。全剧都在提及“有权不能任性”,也谴责了赵立春、高育良、祁同伟的权力任性,然而却模糊和淡化了梁璐和老梁书记的权力任性,甚至在赞扬着沙瑞金与田国富的权力任性。
祁同伟死前坦言,上天给了他机会,而他因为过于偏执,没有抓住。这话没错。祁同伟的扮演者许亚军对人物的演绎也正好塑造出了一种病态的偏执,一种报复般的变本加厉。所以,祁同伟的人生道路,只能是越陷越深,越来越失去底线,吞枪自杀也算是有因有果。
不一定要去同情,但一定值得反思。
对于普通人而言,要反思的是自己怎么样才能不被巫蛊一般的欲望所反噬?遭遇到权力的专横时,应该保持什么样的心境?
对于位高权重者而言,是要反思怎么样做到对手里的权力时刻保持警惕和敬畏,时刻想想自己有没有直接或间接地制造出一两个祁同伟?
而对于侯亮平一样的,将祁同伟的堕落轨迹简单总结为“理想和信念是纸糊的”的人,则应该要想想,三颗子弹都没有能够击碎的信仰,究竟是被什么东西给轻而易举碾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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